管家答应着去了。
玄朗端着白瓷碗盅跟在子期身侧,从此处到花园有一段距离,玄朗看着子期身后淅淅沥沥的血迹,摇头不止。
前方秋千架,华田生、小花还有几个门房都围在那里,华田生的脸像被人上下摁着似的,脸上的皮全挤到了一处。
看见玄朗,华田生掂着脚跑过去,咋看到好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子期也是吓了一跳,他拉着子期到玄月面前,心痛欲绝,道,“儿啊,你看看,你姐咋了这是,不说话不吃东西,不消不哭不闹,跟……”
跟魂魄被抽的一干二净的傀儡一般,玄月靠着秋千椅背,圆鼓鼓的脸蛋上没有半分色彩,空洞的眼睛望着一个方向,乍一看,她根本没在看什么,以她现在的样子,任谁看,她都不会在看什么。
玄朗一来,挡了那个方向。
她也没有站起来,也没拨开他,头微微一歪,继续虚无的看着。粉嫩的嘴唇闭着,给了玄朗一种错觉:她好像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
是因为李子期吗?玄朗顾不上子期的伤,扭身把还有一米距离的子期拖拽到她眼前,急促道,“你要见的人,他活着呢,好好活着呢,你看一眼,看一样啊。”
玄月没有任何反应,两个人来,那个方向又被挡的严实,歪着的脑袋又歪了一下,大有再有人挡,她的头就能贴到椅子上的趋势。
华田生小心的伸出手,扶正女儿的头,痛惜道,“玄朗啊,你想想办法,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玄朗问,“她在看什么?”
华田生老泪纵横,只是摇头,道,“你来了,她才这样的啊。”
的确如此,之前,华田生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幕,他一直在玄月右侧,她面前根本没人阻挡。
子期挣开玄朗的手,踉跄一声,跪在了玄月面前,沾满血的手颤抖着覆在了玄月白皙的手上,泪夺眶而出,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沾了血的眼泪滴落在玄月洁白的纱裙上。
子期颤声叫着她的名字,想让她看一眼自己,“玄月,请你看看我,我是子期,李子期。你看看我。”
玄朗有种预感,这种预感对在濒死边缘上徘徊的李子期而言定然是个噩耗,他把子期拖起来,对门房道,“送李少爷去客房。”
子期根本不动,他这幅随时都能散架的模样,门房也不敢硬拽。他为难的看着自家少爷,玄朗看了下玄月视线的高度,在李子期头上方,也不管他了,故意站在玄月面前,挡住她的视线,如此试探几番,他终于确定了玄月所看的位置。
三米之外,一处草丛中,玄朗蹲下,仔细看了一会儿,一只蚂蚁爬了过去。
蚂蚁,他陡然一阵恶寒。
林招弟捏死蚂蚁的变态一幕再次浮现,夜明珠照亮的一寸外,她森然诡异的面容清晰的出现在玄朗眼前。
玄朗是试探着玄月的视线找到这一处的,是以,他现在是正对着玄月蹲在那处草丛里,一时间,他有些怀疑刚才的预感了,心道,对蚂蚁这么执着,难道这个人还是林招弟?
玄朗伸手轻轻捏住蚂蚁,蚂蚁受惊在他掌心里到处跑,他把蚂蚁握在手心里,走到玄月面前,在她面前摊开手心。
小蚂蚁晕怔一秒,立即呼吸新鲜空气,几条腿爬的欢腾。
玄月的眼睛一下子注满了情绪,所有的神采在一瞬之间快速归位。就像两个人在玩木头人的游戏,玄月被定住,又被这只蚂蚁解了绑,她开心的从玄朗手中小心的接过小蚂蚁,站起来,道,“我的小乖乖,饿了这么久,总算被我找到了。”
她提步就走,冷不防被面前半跪着的血人办了个趔趄,再一看,顿了顿,尖叫一声,撒腿就跑。
这个反应真是太华玄月了。
玄朗真心确定,姐姐回来了。他看了眼双手撑地、仅剩一口气息的李子期,眉宇间起了一股恻隐和同情。
子期的心像一片夹在书页里的枯枝一般,被女人的反应碾压的支离破碎,再没有一处完整的,他拼命想要见的人,却根本不想见他。
他想站起来,曲起的腿却没有一点力气,撑在草地上的手臂像弹开趋于平静的弹簧,颤动不已,牙关紧咬,额间颈间青筋暴跳,忽然,一声濒死之境的绝望咆哮,整个身架像碎骨般轰然倒塌……
玄朗把子期送到客房,王医生恰好赶到,他见了玄朗,抱怨道,“少爷,要不您在府里给我安排个住处得了,我这前脚刚看完小姐,刚回到家,连口水都没喝上,又被叫来了。”
话是这么抱怨,他还是关切的问了一句,“小姐呢?还是那样子?”
玄朗道,“已经没事了。”
王医生好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奇怪又激动道,“怎怎么没事的?谁给瞧好了,哪位神仙大师给瞧好了?”
玄朗微微一笑,道,“说来话长,您还是赶紧给里面那个看看吧,这会儿指不定正跟阎王爷探讨人生呢。”
把王医生带到客房后,玄朗本想回房间洗澡换衣再去找华玄月的,转念一想,这般功夫又怕她再被林招弟夺走神志,脚一拐,去了玄月的房间。
阳台上,华田生蹲在圆桌一侧,另一侧是趴在桌上的华玄月,桌子上有一个一掌高的透明玻璃瓶,瓶子里装着刚才那只蚂蚁和一两块果屑。
华田生愁眉苦绪。形容严重便秘。华玄月旁若无人,兴致勃勃的盯着瓶子里那个小黑点。
看见玄朗,华田生站起来把玄朗挡在了厅内,担心的看了玄月,转而压低声音对玄朗道,“儿啊,你看看,这是你姐还是……”
玄朗浅浅一笑,道,“爹,您自己的闺女还分不出来吗?这缺心眼的架势怎么看都是华玄月啊。”
玄朗直呼了他姐的大名,又冠上了缺心眼的标签,华田生都没有听到,激动的老泪纵横。
玄朗心头酸了下,道,“爹,我有事问她,要不,您先去休息一下?”
华田生大概猜的出他要问什么,没有阻拦,只道,“别太急,别催她,啊。”
玄朗道,“放心。”
华田生离开了。
玄朗双手插兜,盯着那个傻憨憨的背影看了几秒后,抬脚走了过去,靠着阳台扶栏,道,“什么时候喜欢蚂蚁了?”
玄月头也没抬,道,“要你管。”
玄朗微微勾唇,在吊椅上坐了,屁股还没贴上,就被玄月眼疾手快的揪着耳朵揪到了一边,她嫌弃的白了他一眼,道,“我的,你别坐,说了多少次了。”
玄朗直直的看着她,撑不住笑了。果然,这才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炸毛龟。
玄月蹙眉,道,“笑什么笑?”
按照平时的正常流程,这个时候,玄朗应该是挤过去,死皮赖脸的可劲儿在吊椅里赖上一两分钟,最不济的也得回怼她几句。
此时,他只是笑着,眉宇间有种万事皆安的动容和知足,这种感觉就像彻夜不眠,腿脚不歇行了几天几夜的路后,全身泡进温暖舒适的浴缸里一般。
玄月就更不明白了,这小子怎么笑的这么诡异,她蹭的起来,拧着他的脸,痛心疾首,道,“臭小子,不会把爹的店铺给卖了吧。”她猛然想到了刚才满身是血的人,惊恐道,“华玄朗,你现在都敢杀人了?”
玄朗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轻轻挪开魔爪,摇摇头,道,“你没看出刚才的人是谁?”
玄月眨眨眼,道,“谁呀?”
如果说,之前玄朗还怀疑此人是林招弟可以模仿的,那现在他就能完全确定,眼前的人的的确确就是华玄月。
玄朗没有回答,微微蹙眉,自打她出现异常后,滚动在心头的话已经溢满心房,他是要问的,而且,已经决定了要好好的问一问,可是话在嘴边,要说出口竟然很难。尤其是,看向华玄月那双宛如黑曜石般澄澈纯真的眼睛。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时,带着些许的颤抖,道,“你听好了,接下来我说的话对你而言可能有些难以接受,但,这就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你身上的事,等我说完,如果你还不信,那爹、本特利还有赵慈都可以出面佐证我的话。”
玄朗是少有的认真严肃,玄月不自觉地也跟着紧张起来,但听到赵慈时,她眉眼挑起,催道,“赵慈在哪儿,我去找……”
玄朗加重语气,道,“华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