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朗终是严肃起来,道,“听你这话,这个林招弟生活很不幸啊。”然后,他就生气,“不幸也不能占据别人的身体,让别人也不幸!对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捣鼓的这一切吗?有没有办法,把她弄走?”
赵慈面露难色,道,“她现在拒绝跟我谈话。”
沉默在两人间流淌,窗口一阵清风吹来,白色青烟袅袅婷婷,姿态清雅,无忧无愁。
玄朗开口道,“不过,总算弄清这个人是谁了。”
他双手扶着矮几,站起来,看着眉心微蹙,忧虑满面的男人,道,“赵慈,这件事我们应该联手。”
赵慈勉强一笑,道,“是啊。天知道我有多想回去。”
说到这,玄朗想到了什么,复又坐下,道,“你为什么会跟魏井回来?还心甘情愿的?”
赵慈也没有隐瞒,道,“四年前,我从一片混沌中清醒后,发现自己躺在在一处棺木里,好在棺木并没有钉死,我才得以逃脱。”
昭国成安,上官氏家族坟园。
漆黑泛青的夜色,刚翻新的一处土丘下,一个布满血污的手指从泥土里探出。
上官宗政是下午被安葬入土的,按照昭国的规矩,固坟立碑都需三日后再进行,为的是驱赶新逝者孤身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孤寂,尽可能弥留人间亲人的悼念。
温时宜在坟堆前呆坐了两个多小时,手上捏着一块从衣兜里摸出来的半菊玉佩。
上官宗政的记忆源源不断的传送进温时宜的脑海中。他的父亲,母亲,妹妹,外祖,还有深爱的未婚妻梨绘。
大部分时间,上官宗政都是幸福的,他是一个温暖阳光的大男孩,嘴角总是挂着明朗的笑,这种笑,跟他那个不苟言笑还总带着强硬阴森的外祖非常不同。
也只有上官宗政敢在上官呱太面前做任何人都不敢做的事。
他做什么,上官呱太都不会怪罪。
上官宗政也是个争气的,文学武修,待人接物,样样挑不出毛病。唯有一样,上官呱太怎么都看不顺眼。
上官宗政极为留恋远在罗曼国的亲人。
五年前的中秋,上官呱太没有像往常那样同意他回罗曼国,以自己身体不适,把他留在身边。
再之后来,南氏一门被灭,陈展告诉了上官宗政一个完全不同于外祖告诉他的版本,并且拿出了确凿的证据。
一方是养育自己的外祖,一方是斩不断血缘亲情的南氏一门。上官宗政崩溃了。
他没有明说,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包括灭门仇人上官呱太。
上官呱太是何等人,凌厉如鹰的他很快就发现了外孙的异常。
一个雨夜,祖孙面对而坐,谈了整整一夜。大部分时间都是上官呱太在说话。在上官宗政的印象里,一向寡言的外祖,好像在这一天一夜里,说的比他这一辈子说的话都多。
他说,“罗曼国卑微蝼蚁,昭国上乘之姿,本就不匹配。宗政,外祖已经把你作为上官家嫡长孙报备到了军队省,作为上官家的子孙,你前途无量。”
上官宗政没有任何感念。
他拿出了杀手锏,“宗政,你和梨绘的婚事,外祖已经着手准备了。”
上官宗政悲戚的脸色艰难的舒缓了。
上官呱太松了口气,以为终于化解了上官宗政的心结,却在围剿陈展时,接到了他跳海身亡的噩耗。
回忆的漩涡渐至平复,赵慈道,“所有的事情回归到一点上,就是复仇。于我而言,接受这个事实后,唯一想到能重返尚贤的,就是替他报仇。”
玄朗点了点头,消化掉突如其来的众多信息后,道,“所以,你杀了李文豪。但是,李文豪死后,你并没有回去,所以……”
赵慈道,“没错,终极仇人,上官呱太。这是上官宗政最不愿意面对的,但我无所谓,只要能回去,我什么都能尝试。”
玄朗挑眉看着他,半天不语。
赵慈微微侧首,问,“怎么?”
玄朗好似胸中郁闷悉数消尽一般笑了笑,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你不愿意成为朋友,看来不是我华大少没有魅力,而是,这里的一切对你都没有意义。索性不去沾惹。”
赵慈似有尴尬,顿了顿,又有苦楚,道,“即便相交又如何,突然之间,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变了。只能徒留一方伤心。”
玄朗自然理解,忽的一下,又笑了,“那魏井请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杀他老祖宗的,万一被他知道了,那张老脸可往哪搁。”
赵慈没有说话,面色又成了往日的清冷。
窗外夜色,朦胧中泛着一股属意不祥的暗青色,玄朗站起来,道,“我该走了。至于,怎么让你回去,让那个女人回去……”似有心无力般吐了口气,“再想吧。”
赵慈叫住要离开的玄朗,道,“那本《周史歪传》能借我看下吗?”
☆、第 27 章
回到华府,玄朗翻出书架上的《周史歪传》,翻开“温时宜”那一篇,奇闻异事类的书写秉承“奇”与“怪”,向来都是描写故事框架,字数不多,旁支末节的描述更是少之又少。
玄朗反复看了几遍,除了温时宜简单的人生轨迹和婚礼上的异常,再无其他。或许,当事人能从中看出什么吧,他叫来人连夜把书给赵慈送去了。给本特利打了电话,告诉他这件更匪夷所思的事后,回房睡觉。
夜更暗,夜更静。
玄朗睡不着,索性下楼,在静谧的恍若遗世独立的华府大宅里随意闲晃,盛夏的尾巴悄然而至,夜深,有点凉。
前面一个人影,玄朗原地停下,并不上前,清冷的脸上多了一分促狭的好奇。
林招弟蹲在花圃里,手上的夜明珠照亮了她周围的方寸,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须臾,似乎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到三米外的玄朗。
她没有任何惊讶,好像在这大半夜的见着这么个人天经地义的事。
她又低头看着脚下。
玄朗走过去,上身微微前倾,不到一米的间隔,他仍然没有看清这个人在看什么。
林招弟依然盯着眼前的泥土,轻声呢喃,“蚂蚁在搬运面包屑,他们应该是饿久了,饿久了,才会接连不断的来回搬运。”
想来,她在这里看了很久。
玄朗又往前凑了一步,俯身,这才看到她口中所说的蚂蚁。
玄朗的印象里蚂蚁好像是成群结队的,所以,他看到形单影只的一只蚂蚁孤单而又近乎偏执的倔强拱着比自己身躯大了好几倍的面包屑球,微微讶异了一下。
他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看蚂蚁?”
林招弟抬头看着玄朗。
玄朗看了二十二年的那张熟悉的脸上渐渐露出一股让他很陌生的诡异的笑,林招弟森然道,“这只蚂蚁原来在花厅的。”
花厅在前院,这里是后院,几百米的距离对于一只蚂蚁来说算得上横跨整个蝴蝶郡那么大了。
林招弟的笑变得更加古怪,声音轻轻的,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她道,“花厅里应该有个蚂蚁洞,那里有很多蚂蚁。这只,是我特意带到这里的。”
玄朗皱眉,道,“所以,你这是让人家妻离子散?”
林招弟看了他一眼,神情微恙,显然她要说的话跟玄朗的大不同,冷声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把它拎出来,不是救了它呢?”
她无声浅笑,道,“你看它运气多好,能得到别人的帮助。”浅笑又变成了苦笑,“不像有些人,求天天无门,求地地无门。”
林招弟说的不是蚂蚁,是她自己。玄朗想起赵慈所说的她的遭遇,想起她碰翻水杯时的恐慌。他是有同情的。
玄朗道,“林小姐。”
三个字恍如一记闷雷,林招弟身子一僵,笑容也凝固,这个反映也只维持一瞬,当她听说玄朗追着赵慈离开后,就猜到会有这般。
她依旧看着勤恳推着面包屑的蚂蚁,忽然,伸出右手,用华玄月那根纤纤食指压住了那只蚂蚁,食指抬起,蚂蚁还在扑腾,她的拇指压上食指,两指碾压。
玄朗内心一沉。
林招弟缓缓站起,看着食指上惨不忍睹的小黑点,用华玄月那双澄澈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玄朗,幽幽道,“你说,它想死吗?”
震惊之余,玄朗给不出任何反应,内心一个极为强烈的声音在叫嚣:这他妈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般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