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85)

作者:长天大乐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一个本立志著书的人,是如何因着父亲的期待和对天下的责任,走上了自己本不喜欢的朝堂,一直到白发苍苍,仍不惜为之身犯险境?曾弋心中升起一丝悲悯,她想起了殷幸。

当初他也是为了还天下安宁,才放下了入朝的志向,转而成为一代道法宗师的么?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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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千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有些吹胡子瞪眼的意思。郁氏灭了天祝国,按理说这是令弋公主的死敌,不去找他们报仇已经很宽宏大量了,犯不着还要为他们家那档子莫名其妙的事身犯险境。

“殿下,就算有诅咒,也是郁氏自己造的孽,管他做什么?”

“掌门师兄,郁家人怎么样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曾弋正埋头绘着分花符,“但若当朝皇帝有什么闪失,太子尚且年幼,权力动荡,泱泱大国岂不又是一场战乱纷争?眼下鬼怪横行,厌神阴魂不散,若是世人再起干戈刀兵,乱世如何能避? ”

“……”乐千春默不作声,半晌方道:“令君,你一点都不恨他们吗?”

曾弋从符纸中抬起头,乐千春感觉她的眼神看似在看他,实则却穿透了他,落在遥远彼端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也恨过的,”她说,“因为这样的恨,还受了教训……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太荒山仅有的几株树,不知为何在风中抖动起来,叶片颤抖,似有悲声。这瑟缩之声在风中汇聚,卷曲成透明蜿蜒的长龙,一路奔向烟霞中如巨鸟的楼阁。

风烟袅袅,楼阁顶上坐着一道深蓝身影,遥望着远山的神像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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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封远讯一行并未能如愿随曾弋前去无诸古国。

出行之日定在半月后,一切皆以曾弋痊愈为前提。期间,柳沂人照旧潜心钻研剑法,曾弋已将拂柳剑传授于他,偶尔从旁指点,便见进益显著。李沂人闷声制药炼丹,绘符一事被放到一边。谢沂均自然成日将那流云刀舞得虎虎生风,余下时间除了与周沂宁抬杠,就都给了花草与青牛。

周沂宁将纸皮人理了一遍,又对着春生拉了半天家常,奈何这家伙口风甚紧,只道他生前乃申屠人氏,死后不知为何出现在无诸古国神庙中。这让本打算听一出缠绵悱恻爱情故事打发时间的周沂宁感到万分无趣,他只好颓然将春生收起来,四下去寻他的玉蟾。

“仙君,”被叠起来的春生无意间瞟见了一道身影,“那人是谁?”

周沂宁百无聊赖地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人一身浅色衣衫,手执一柄纸扇,在廊间缓步而行。

“嘁,”周沂宁道,“一个对我们道门中人看不顺眼的人。”

当日落日时分,周沂宁方在大门外找到他的胖玉蟾。的确挺胖,成日在烟霞境中围着桃嬷嬷打转,不知道吃了多少糕饼点心。见着周沂宁的时候,还不忘张开大嘴,打出无声的饱嗝。

“你啊……”周沂宁伸出手指戳了戳它冰凉的脑门,“成天就知道吃……学会叫人阿公没?”

玉蟾仰头无辜地看着他。

“那么多点心,我都还没吃过呢!”周沂宁抄手将它一抱再一勒,口中嘟囔道,“这么沉……”

曾弋正好经过,被周沂宁逗得哭笑不得,“你跟玉蟾争什么,桃嬷嬷送了许多过来,这就跟我去拿罢。快放下来,勒坏了金翁要收拾你我可不管啊!”

周沂宁本就图一乐,哪里真要下手勒它,一听有糕饼吃,立马将它一放,跟着曾弋去拿点心了。一路走,嘴上还不肯让,“师叔,我只是觉得这样子不合适,哪有成天跑别人家蹭吃蹭喝的呢,人家也不是它亲阿公……我就教育教育它,要懂礼节、知分寸……”

玉蟾在曾弋怀中,闻言老大不情愿地扭了扭,用以表明自己的态度。初夏的晚风拂过太荒门,门前红色灯笼在风中摇动,像是两团黑夜中不灭的烛火。

夜里周沂宁醒了一次,他在睡梦中感觉到手上一阵冰冷凉意划过。等他睁了眼,正好看见一道月白色的影子挤出门缝。

我去,他暗道一声,这家伙现在学着半夜溜去别人家了么?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靴子都没穿,套上袜子就跟了出去。

玉蟾对身后愤怒的小主人丝毫不察,而是左停停,右嗅嗅,一步三顿地穿过太荒门的木廊,直往大门外而去。

真蠢,周沂宁跟在它身后,内心一路腹诽。出门的路就一条,这家伙还左顾右盼,搞得自己是条能寻味辨路的灵犬似的。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伴着院中随风摇曳的灯笼,在地上投出变幻的影子,时而像猫,时而如鸟。

“啊!”他在夜风中回望,忽地停住了脚步。

那地上分明有两道身影!

周沂宁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穿着里衣,套着袜子,连外袍都没披,更别说乾坤袋和长剑。原本只想着将那不守规矩的玉蟾抓住收拾一番,谁能料到它居然……不见了?

玉蟾不见了。

周沂宁望着前方合得严丝合缝的大门,就在他回头看自己影子的时候,这只狡猾的玉蟾居然就不见了!一时间,被戏弄的愤怒大过了惊见两道身影的恐惧,周沂宁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抓住门闩,就要向两边扯开。

空中一阵衣袂飘飞的声音,一个浅色身影凌空而至。这一回他没有再冒冒失失地挥剑边刺,而是在空中堪堪与周沂宁打了个照面,方才折身向下,落地时微带诧异,“沂宁,怎么是你?”

“大师兄,你要吓死我了。”周沂宁反应过来,“刚才你就在吧?怪不得我看到了两道影子……”

柳沂人没理他,凝神感知片刻,道:“门外是谁?”

周沂宁刚落回胸腔的心突地又吊了起来,“门外有人?”

“我感觉到了妖气。”

“……”周沂宁无言片刻,“大师兄,那个……玉蟾算不上妖怪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拨开门闩,打开了大门。

山风鼓胀着呼啸而入,转眼便四散而去。周沂宁在风中怔忪片刻,他分明感觉到一种湿冷、嘈杂又温热的感觉从身边划过,恐惧、烦闷与癫狂在四肢百骸里奔涌,转眼就如藤蔓般将他的一颗心脏紧箍其中,痛得他一时不能呼吸。

“啊……”他脸色惨白,发出一声痛苦的□□,俯身跪倒在地。耳边有尖叫嚎哭声,淹没了他的神智。他茫然朝前用力伸出手,脖颈上青筋尽显,眼眸中红丝纠结,一双手犹在地面上发狂般地抓挠,像是有什么要将要拖入无边地狱,而地上空无一物之处,还存着救命的希望。

“咚咚——”

鼓声在夜空中响起,曾弋手执浮生,身披月色,越过重重屋脊飞奔而来。

“沂人,退开!”

柳沂人手执远山剑,却对着仆地挣扎的师弟束手无策,一听师叔已至,即刻掠开数尺,站在一旁执剑四顾。

周沂宁在无尽嘶吼与啸叫中听见了数声鼓响,黑暗褪去,他的眼中依稀看到了亮光。

师叔啊啊啊啊——他在昏暗的世界里狂奔,发狠般推开逼近的黑影,心头止不住地大喊,师叔,我在这儿!

鼓声越来越急,光明越来越亮,冰凉寒意被他抛在了身后。他迎着那团缓缓跳动的白光,不顾一切地跳了进去——

夜风下的周沂宁渐渐安静下来,门外台阶下有一团黑影在颤动。曾弋收了浮生鼓,手执娑婆剑,缓缓逼近。

“咚啷——”

一把破旧的拨浪鼓滚落在台阶上。月色下,分明可见其上斑驳的痕迹。曾弋望了一眼便一惊,这是她在化魂阵中用过的那一个!

当日破碎的鼓身,如今被悉心修补,看得出此鼓对修补之人而言意义非凡。能这样对一把破旧小鼓的人,这世上除了燕草,曾弋想不出另一个。

她向拨浪鼓伸出手去,突见其旁黑影动了动,那拨浪鼓却如活了一般,满身腾起黑雾,直朝曾弋面门而来。

腥风刷然,旋转而至,天地间似乎仅余下无尽忧伤挽歌。台阶上的黑影腾身而起——是一只小灵犬——狠狠撞向将那黑雾缠绕的拨浪鼓。

曾弋来不及出声阻拦,见腥风顿收,黑雾翻卷着,就要将灵犬与拨浪鼓裹挟在一处。

半空中突有一人破空而至,风声飒飒,衣袂如电,转眼就见火光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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