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传众位大臣进帐。”
众人心中了然,陛下想来也知道自己要不行了,打算用最后的气力留下圣召。
一众大臣红着眼睛,悲痛的咬紧牙关随陈总管走进皇帐。
谢昆皱了皱眉,建明帝竟还有留有一口气?
如此可不大妙,若他最后留下的遗诏是传位于傅凛,他们便成了出师无名,失了先机。
谢昆一时忧心忡忡。
几位皇子垂首跪在内帐前,众臣随之跪在他们身后。
内帐的帘子并未落下,隐隐可以看见有一道身影躺在纱幔之后。
傅决抬袖擦了擦眼睛,脸上满是神伤。
虽说京中有祖母和外祖坐镇,可在如此关键的时候,他还是要将孝子的戏份演到最后。
若父皇能感念他的孝心,将皇位传召于他,事情就更加简单了。
他们可不废一兵一卒就得到那个让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帘后的人动了动,他似偏了偏头,虚弱开口,“老五,你哭什么?”
傅决咬唇,将头深深埋下,他紧握着双拳,肩膀因为忍耐而颤抖不停,哽咽的声音中有着恰到好处的悲伤和隐忍,“儿臣,心疼父皇。
都怪儿臣没用,未能保护好父皇,竟让父皇遭遇如此凶险,儿臣,不孝啊!”
看着低低啜泣的傅决,傅凛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建明帝沉默了一瞬,才低低道:“无事,不怪你,咳咳……”
建明帝气息不稳,咳了起来,似是牵扯到了伤口,疼的闷哼起来。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里只想着,陛下您可省省力气吧,别说这些没用的,遗诏要紧。
陛下将皇位传给谁,他们就扶持谁。
可千万别像话本子里写的那般,皇帝临终之前的最后遗言是“传朕旨意,将皇位传于……”
如果建明帝也敢将话说一半,留给他们一个乱摊子,他们就要收回刚才所有的伤感,大殡之日他们面上哭,心里也一定会将他骂个狗血临头。
“陛下勿动心神,喝些参汤润润嗓。”御医连忙奉上参汤,由沈皇后接过。
沈皇后虽传召蒋贵妃等人入皇帐,但依旧只让他们候在外帐,内帐只有沈皇后和几名御医忙碌着。
沈皇后坐在榻边,轻轻搀扶起建明帝,服侍他服下参汤。
去而折返的蒋贵妃见了,暗暗翻了个白眼。
陛下已药石无医,就算喝上一锅参汤也没用了。
丽妃心里倒是真有些痛,年轻时她很喜欢陛下,喜欢他俊美的容貌,修长的身姿。
可再好的颜色都会衰败,他们的年纪越来越大,她对他的爱慕也越来越淡。
有闲余时间她宁愿做做指甲,也懒得备上两样点心去乾坤殿探望他。
可此时想到今日以后,便是天人永别,回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她心中骤然抽痛。
虽说她当年是因为皮囊而倾心于他,可谁说爱脸就不是真爱了,她为他动过的心从不掺假。
众人都默默跪着,只等着建明帝喝下一碗吊命参汤,便道出对大梁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句话。
“嘶,好苦啊。”
众人愣了愣,生死关头还抱怨参汤苦,做皇帝的真是太矫情了。
“陛下可要吃颗蜜饯,或是喝杯糖水?”
“不必了。”建明帝咳了两声,虽沈皇后道:“朕有些饿了,想吃鸡汤面。
对了,再让厨子给朕放两个鸡蛋,切记,朕喜欢吃糖心蛋,别放香菜,朕不喜欢。”
众人:“……”
说好的最后一句话呢?
这是回光返照了?
蒋贵妃和丽妃相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疑惑茫然,这才确信自己没做梦。
丽妃试探着开口问道:“陛下,除了鸡汤面,您还想吃什么?要不要喝一碗猪蹄汤?”
“不要!”几乎是不经思考的回答,“以后不管是猪蹄汤还是排骨汤,朕都不想喝了。”
虚与委蛇的日子已经到头了,以后他再也不用勉强自己的胃口了。
众人愕然,建明帝的声音虽虚弱,但这听着如何也不像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啊!
蒋贵妃诧然问道:“陛下,您没事啊?”
“你希望朕有事?”
熟悉的反问语气让蒋贵妃心中一慌,忙道:“自然不是!只是刚才您明明……”
他们虽未能进内帐,可内帐的帘子并未放下,在御医为建明帝疗伤时,他们明明看见建明帝的心口处正汩汩的冒着血,瞧着格外的凶险。
而御医也对着沈皇后重重叹了一声,轻轻摇头。
陛下明明该不行了才对,哪里来的气力说这些话?
同样震惊的还有谢昆,只他在惊讶之外更多的是惶恐。
身居高位,直觉与头脑一样重要。
而他现在便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建明帝抬抬手,沈皇后会意,将床上的纱幔尽数挑开,得以让众人清晰的看到的建明帝的面容。
建明帝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但那双幽深的眸子冷光熠熠,精明如往昔。
傅冽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只红着一双眼,难以置信的问道:“父皇,您不是被魏岳那个奸贼刺中心口了吗?儿臣刚才明明还瞧见御医为您疗伤……”
那是利剑的贯穿伤,比起箭伤还要严重。
见傅冽红了眼圈,建明帝目光微微一软,他的皇儿们也不都是些冷酷无情之辈。
“温凉,出来吧。”
建明帝语落,一道谪仙般俊逸的身影在众人愕然的视线中走出内帐。
“温凉!你怎么会在这!”仇人见面本就分外眼红,特别此时他们皆跪伏在地,而温凉却负手立在他们身前,让傅决有种臣服在温凉脚下的感觉。
建明帝虽未被魏岳刺伤,但也动了火气,没有力气解释太多,索性便让温凉来说。
可显然,这个人选他找错了。
温凉只漠然的与傅决对视,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
面对惜字如金的温凉,建明帝没有办法,只能无奈道:“小陈子,把人抬出来!”
“是,陛下。”
陈总管领命,找了两个侍卫从内帐中抬出一名男子。
男子上身赤***前缠着厚厚的绷带。
蒋贵妃惊呼一声,忙捂上了眼睛。
丽妃却皱眉道:“这不是魏岳吗?”
听丽妃这般说,蒋贵妃也不再扭捏,忙抬起脸望了过去。
躺在架上的人虽双目紧闭,气如游丝,但的的确确是魏岳没错。
“若魏岳在此,那刚才从帐中拉出去人是谁?”丽妃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同党。”温凉淡淡回道,可这言简意赅的回答不但没能让众人清明,反是更加糊涂了。
如果那人是同党,那他为什么要穿着魏岳的铠甲?
魏岳又为什么躺在皇帐中由着御医诊治?
刚才陛下病入膏肓那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陈总管怕这些人生生困惑而死,贴心的开口的解释道:“陛下秘宣温公子问话,魏岳以为陛下昏睡,竟敢入帐行刺。
好在温公子救驾及时,陛下只受了些许皮外伤。
陛下对魏岳奸贼恩重如山,想知道他为何要恩将仇报,是以才找御医为他诊治,众位可能是误会了……”
众人语凝,把他们下个半死,结果是误会?
他们不满的看向傅决,陛下既无事,何至表现的那般哀伤,害得他们还以为陛下不行了呢!
而傅决早已全身石化,怔愣不已。
“误会才好呢,我不让父皇再受伤了,呜呜呜……”这几日来傅准的心起伏不止,此时终于得知建明帝无碍,眼泪珠子断了线,簌簌落下,
建明帝目光柔和,欣慰笑笑,“准儿,你过来。”
傅准擦着眼泪,抽抽搭搭的走进了内帐。
见傅准哭得伤心,建明帝心情甚好。
他果然是一位明君慈父,有这么多人为他难过,可见他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非凡。
“你们也都起来吧。”建明帝视线扫过众人,淡淡开口,“让你们挂心了。”
众人哪里敢应,纷纷表达一番欣喜之情。
只这件事还有许多疑点解释不清,比如那魏岳是如何只身入帐行刺的?几位皇子又为何将受伤的魏岳错认成了陛下?
他们之所以茫然困惑是因他们不知事情原委,可对于谢昆几人来说,这些答案已昭然若揭。
这是请君入瓮之策,沈染等人将计就计,给魏岳行事留了方便,趁机将他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