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应航只说已经付了钱,反悔也退不回来,夏老太这才咕哝着接受了。
直到各自回房间,程应航仍是一句话都没跟温泠说,似是要留出空间,让她自己慢慢想。
温泠的确有些接受不能,关灯后仍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起陈静蕊的话,程应航这样的家庭,不介意吗?
她喜欢程应航,但是她永远无法接受程宏才,多看一眼都觉得脏;而程业男,刚害死了妻子,头七照样喝酒叫骂,她方才几乎要冲到楼上,将他推下阳台弄死。
程应航曾多次阻止她接近,让她不要想那么多,让她将他当做备胎,让她不要在意山顶的事,让她回房间去不要跟着……
每次都是她坚持,而每次迎面的,都不是她能轻易接受的事。
但其实,更痛苦的是他吧。
程宏才活着,要给他送饭;死了,要给他送终。
即便他不愿意,古老的村落宗族不会放任。
她可以旁观,而程应航即使离开这里,也憎恨着自己身上的血缘。
温泠点开手机,想给程应航发消息。
看着稗子草的头像,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辗转无眠,温泠起身,走到程应航房间门前。
门缝没有灯光,他睡着了吗?
额头抵着门板,温泠的手覆在把手上,但并没有试图打开。
她只是想离他稍微近一点,他睡了,就让他睡吧。
就这么枯站着,困倦终于慢慢爬上了她心头糟乱的滩涂,温泠的手沉重下来,压下了门把。
蓦然醒神,温泠还原门把,退开。
退到走廊里站了会儿,她转身回房间。
门缝亮起,门开了,程应航就站在那,背着光,面容模糊不清。
两相无言,温泠几步上前,拥住他。
这么细微的动静都能察觉,他是一直没睡吗……
程应航的房间不大,床尾对着一片落地窗,窗外一片黑魆魆,连路灯都没有,大概是朝着山。
关了灯,盖好被子,在程应航臂弯里躺好,温泠有些无奈:“你是小孩么,等我哄睡?”
程应航额头抵着她额头,没有说话,闭着眼感受她的一呼一吸,脸颊蹭着她的脸颊。
唇瓣触碰,若即若离,温泠闭上眼,睫毛发颤,忽然有些紧张。
从未见过他这么亲昵依赖的样子,好像……迷恋。
跟之前每一次纯洁的同床共枕都不一样,温泠不可控制地有些心跳失速。
感到温泠紧张屏息,程应航退开了。
“睡吧。”他揉揉她的头发。
温泠默默低头,脸埋在他肩窝里,却是比之前更难以入眠。
后半夜好不容易要睡着了,隐约听到远声嘈杂。
迷迷糊糊中,她睁开眼,看到窗外远处有隐约有火光。
程应航将她揽进怀里,轻吻她鬓角:“睡吧,没事,我在这。”
声音清晰,好像一直醒着。
温泠太困了,没有多想,抱着程应航无比心安,很快再次陷入沉眠。
翌晨天阴,房间里微冷。
温泠醒来,程应航不在,摸到他那边床褥,没有温度,已经起身多时。
她起身走到窗前,发现窗子开了一道缝,丝丝凉风渗进来,叫人凛然生寒,一时清醒。
远山沉沉,细看,那边竟是程业男家的方向,此时于一片冬日黑灰中青烟袅袅。
散乱的,好像不是炊烟。
温泠隐隐然有些不安,却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醒了?”程应航开门进来,摘去身上落着的冥纸灰烬,“早饭在前厅。”
温泠应了,过去抱住他,脸埋在他怀里,闷声:“怎么不叫我?”
横死之人入土不能大办,陶春飞的家人在村外搭的灵棚,推算吉时,已于今早匆匆下葬。
她也想送春飞姨最后一程。
程应航将温泠遮入大衣,低头亲亲她头发:“不舍得。”
这阵子温泠一直在照顾程应航,虽然吃饭睡觉都有按时,却都是在勉强她自己。
几天下来,形容憔悴,不复往日神采,他都看在眼里。
温泠伏在他胸膛,差点又睡过去。
航哥好暖和,比冬日的被窝还温柔。
早饭过后没多做逗留,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告别夏老太和三东、西西,启程离开。
路边有人鬼祟侧目,窃窃私语,不知道又在传什么小道消息。
温泠升上车窗,只作不见。
车子开上山道,靠在车玻璃薄膜,温泠望见远处塘滩缓缓,芦苇低伏。
似是一夜之间,枯苇败尽。
新生的苇叶,何时才能抽芽生长,春天还无半点讯息。
午后回到市里,略作休整,温泠和程应航预备次日销假,回学校上课。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再买菜做饭太麻烦,四人直接去了路上预定的餐厅。
在包厢坐下,等上菜的空档,温泠坐在程应航对面,发现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他看了一眼屏幕,直接就关机了。
随之,温泠邻座夏二东的手机响了。
戴子赋与温泠对望一眼,都察觉有事,只是程应航望着窗外,没什么表情。
夏二东讲完电话回来:“程业男,得截——截肢。”
等菜上齐了,夏二东才勉强讲完刚接到村里的消息。
温泠这才知道,程业男家里失火,就在昨夜,火光冲天。
好在小楼修的是独栋,没有连累邻居。
程业男喝得大醉,家里着火都毫无察觉,烧到床边了才醒来,连滚带爬逃出来勉强捡回一条命,被邻居送到市医院,全身大面积重度烧伤,还未度过危险期,且双腿准备截肢。
“该!”戴子赋恶狠狠道,“老天不开眼,烧死他才好!”
温泠说不出话来,昨夜里他还满口脏话跟他爹程宏才对喷,她还想冲上楼弄死他来着。
焚烧的痛楚,没有人会比温泠更清楚……她忽然想起,早上那些窃窃私语的村人。
程应航应该早就收到消息了,只是一字不提。
夏二东说到村长催程应航回去,程应航只淡淡道:“再打给你就拉黑,我已经明确说了,我不会管他。”
又不是直系亲属,之前陶春飞在的时候,还给他脸。
片刻沉默之后,温泠问及失火原因,夏二东说警察还在查,现场有燃|烧|瓶痕迹。
燃|烧|瓶……温泠瞳孔骤缩,望向程应航。
程应航不看她。
压下纷乱思绪,喝下半杯凉水缓了好一会儿,温泠看着满桌的菜,实在没有胃口。
放下杯子,她起身:“洗手间。”
实则出了包厢靠在门外走廊,深深呼吸。
包厢门不久再度打开,程应航出来。
温泠拽住他的衣领,一路扯到走廊尽头,压着声音盯住他的眼睛:“是不是你?”
程应航沉默。
温泠一时感觉被掐住了咽喉,透不过气来:“你疯了!那个人渣值得你搭上自己的人生吗?!”
程应航垂眸望进她眼里:“我也希望是我。”
这意思是……温泠还来不及反应,就听他续道:“现在你终于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稗子看上去再蓬勃摇曳,也始终是稗子,这一点,他始终自知。
☆、第 51 章
餐厅走廊尽头,风骤起,冷意猝不及防,吹乱温泠的头发。
她松开程应航的衣襟,望向外面街道车水马龙,站了片刻,走了,饭都没吃。
夏二东和戴子赋纷纷打电话过来,也不敢问怎么了,只能说要送她回去,温泠已经快到家了。
行李箱还落在戴子赋车里,温泠托他放家门口,门也没去开。
她合着外套扑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
以前她觉得,程应航是自卑甚至自我憎恨的,现在她明白了,他不仅自我憎恨,还憎恨这个世界。
那她呢?他究竟将她放在什么位置?
在她质问的时候,他仍然沉冷的眼神,他真的喜欢她吗?他有为她考虑过吗?
以后他再做这种危险的事,要她怎么办?
呵,温泠现在想起来了,他们是没有以后、没有未来的。
也许走着走着就散了,连告别都没有。
再起来已经是夜里十点,她竟睡过去了。
肚子饿得难受,温泠摸黑到厨房,打开冰箱。
看到熟悉的透明糕点盒,里面是几种果酱夹心的饼干。
他说等春天的时候,给她做桃花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