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里的守望者(64)

作者:风风花花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这天晚上温泠感到程应航手背汗津津的,才意识到他退烧了,一身的汗。

她想叫护工来给程应航擦身,发现程应航好像睡着了,她抽出手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握了一下。

不舍得将他叫醒,温泠自己去拧了热毛巾,尽量轻地给他擦拭额头、手心手背。

灰色的棉质衬衫病号服也汗湿了,贴在他身上,一片深色。

温泠试图给他解开扣子,刚解开第一颗,她的手被握住,程应航醒了。

温泠:“给你擦身,都是汗,衣服换了吧?”

床头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映在程应航眼里,有微亮的光点。

他静默良久,撑起身,自己解扣子。

温泠立即将床头摇起来,让他靠着:“慢点。”

换下衣服,温泠给他擦背。

少年的身体微微躬着,垂着头俯向被面,小夜灯的微光铺在他背上,像刚涂了石膏的墙,还未抹平整,毫无杂质,带着一身的生冷潮湿。

淡蓝色的毛巾沿着他凸起的脊柱轻轻擦拭,两块肩胛骨蛰伏着,只剩隐约轮廓。

温泠才发觉,原来程应航这么单薄。

以往的他,沉静中默默将一切安排熨帖,遇到事情雷厉风行,让人误以为,他强壮彪悍,无所不能。

还是说,就在这几天里,他迅速地消瘦下去……

给程应航换了一身干净的保暖衣,他重新躺下,仍闭着眼。

给他盖被子的动作顿住,温泠看到,他的眼角,隐约一道泪痕。

温泠放好毛巾,回到床前坐了一会儿,脱了鞋越过护栏爬上床,轻轻挨过去抱住他,脸颊贴在他额头上。

程应航抬手挡在眼睛上:“关灯。”

声音沙哑,大概是因为喉咙干燥。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温泠心下发颤,忍住蓦然涌上来的泪意,只轻轻回应:“好。”

“想喝水吗?”

程应航摇头。

小夜灯熄灭。

“小时候春飞姨也给我擦洗过。”

黑暗中,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平铺直叙,仿佛自语。

程锦绣带程应航到五岁,之后就外出打工了,程应航的外祖父并不管他死活,他成了野孩子。

有村妇看他可怜,偶有剩饭会给他一点,大多时候是驱赶。

夏二东大他四岁,两人都经常挨欺负,就成了同伴。

夏老太也没有余粮,有时只给他一些锅巴和野菜,好歹没有撵他。

他七岁时,陶春飞嫁到程家这边来,见他惨状,给他擦洗过,擦的是草药。

那时候,不断有大孩子找茬跟他打架,身上大小伤口不断。

加上夏日蚊叮虫咬,身上抓烂了,天气又炎热,成片地化脓,情形骇人。

程应航见外公因为有性·病,所有人都躲着他,程应航干脆说自己也有性·病。

见他身上溃烂瘆人,大人小孩都信了。

一传十十传百,果真就再也没人跟他打架,都怕接触了会传染。

所以其实,身上有性·病的谣言,是他自己传的,落得清静。

只有陶春飞,揪着程应航,打了沁凉的井水,拌着草药给他擦洗身上的伤口。

将程应航拾掇得一身药汁惨绿,陶春飞又拉他去求程太爷给口饭吃。

太爷开出条件,勒令他去上学,学一百字,可以换一顿饭;考第一名,得半只鸡。

那年期末,程应航第一次吃到三黄鸡,肥得流油。

念书三年,期中期末合起来考了六次第一,他带着夏二东吃空了太爷后院的鸡窝。

程业林带着程锦绣的骨灰回到村子的那天,过继了程应航。

而后程业林带他离开村子,那时程应航十岁。

等程应航适应了城里的生活,他筹划的第一件事,是将陶春飞接出来。

……

时断时续,程应航说着他小时候的事,声音平缓,毫无波澜,仿佛旁观。

后半夜,他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睡着了。

温泠靠着他额头,目光落在房间黑暗的虚空,心头酸胀。

半晌,她垂眸,轻吻他额头,唇瓣就这么贴着他,久久未离开。

仿佛要穿过满目的昏暗和时光的阻隔,试图安抚那个打架的,满身伤口的,又拼命学习换饭吃的小小少年,那个两次失去母亲,连眼泪都奢侈的小报应。

☆、第 49 章

温泠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多云的冬日,白蒙蒙地耀眼。

她将脸深深埋回被子,蓦然睁眼——程应航不见了!

他不能下床的,他去哪里了?!

温泠手忙脚乱下床,顾不及放下病床护栏,直接翻过去,勾到了栏杆,扑摔在地。

这时病房门开了,程应航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食物的纸袋,还有封装的豆浆。

见温泠扑跪在地,他快步上前扶她起来。

程应航:“我只是去买早饭,医院里的早饭不好吃。”

说着递上他手中的提袋。

温泠注意到,这是长芳街才有的豆沙炸糕,门店在春飞姨家店铺斜对面,纸袋包装上还印着地址。

程应航一身寒凉,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

温泠没多问,洗漱之后过来,两人对坐,默默吃早饭。

吃完早饭,温泠收拾桌子:“下次想出去的话,告诉我一声,我陪你去。”

“不用了,”程应航抬眼望着她,“下午出院。”

温泠:“医生说……”医生说要留观七天。

“没事。”程应航拉过她的手,“我不剧烈运动。”

程应航都这么说了,温泠也拦不住他。

简单收拾了东西,午后戴子赋过来接人。

先回了一趟籀文村。夏二东已经从拘留所回来了,去过一趟陶春飞娘家,送了些粮油和钱。

他的脸上有几道指甲抠出的伤口,跟程业男打架弄的,除此之外并没有大碍。

几人在客栈里碰见,相顾无言,夏二东低下头去。

他在自责。

他大概是觉得,如果他不是光顾着跟程业男打架,事情就不会这样。

温泠有时候也会在想,如果她没有去找陈静蕊、如果她没有不慎落水,他们就能在第一时间赶往陶春飞那里。

只是谁也不会料到,“如果”是太昂贵的果子,没有人买得起。

温泠也没办法劝什么,就只是过去握了握夏二东的胳膊。

客栈里,之前他们的房间都还留着,几人分别回房间去稍事休整。

陈静蕊已经被温廷谦送回疗养院了,温泠现在没有余暇顾着她的心情。

晚饭过后,几个人坐在堂屋里,围着火炉煮茶。

三东趴在温泠脚边,尾巴不时晃晃。

西西窝在夏老太怀里,随着老太呼吸肚子起伏。

夏老太问起,夏二东都回来了,那程业男呢。

夏二东火钳捣着炉火,说话费劲,回答缓慢。

派出所这边,除了跟夏二东打架拘留之外,程业男并没有得到什么惩处。

家暴嘛,没人会管的,更何况被打的当事人都不在了,之后喝农药就更算不到他头上。

在座几人沉默听着,夏老太补充村里的状况。

陶春飞娘家人上门大闹,程业男原本还缩着脖子挨骂,说到赔偿,就梗着脖子抵死不认了,说那是陶春飞自己找死,他还没追究他们嫁给他一个破鞋。

两方就打起来了,将程业男家砸得稀烂。

最后程太爷主持局面,程业男才将医院的费用给付了,此外就象征性地赔了两千块。

现在桃桃跟着她外婆住,寒假结束还要回市里上学,到时候怎么安排还要再商量。

夏二东看了程应航一眼,问他,不去看看桃桃吗。

问这话的时候,连夏二东自己也在犹豫,他去看过桃桃,知道小女孩现在不可能原谅程应航。

程应航望着炉火熊熊,声音淡漠:“不去了,就让她恨我吧。”

他比谁都清楚,不恨是活不下去的。

之后的三天,程应航将跟村人签订的承包合同的事做了收尾,带人上山下地,确认范围。

天气寒冷,长风呼啸,田野里一片空旷开阔,塘河从田间缓缓流过,映着阴云茫茫的天空、芦苇苍苍的水岸。

河岸边的土路,温泠怀里抱着一身大衣,一脚深一脚浅,跟在他们身后。

大衣是给程应航带的,他若觉得冷,随时可以拿去披上。

所有承包的田都走遍,河岸与田垄的路口,村民们拍着程应航的胳膊给他鼓劲儿,道别,各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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