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青春·爱未央(20)

魏清源厌恶地把手机拿远,对方的哭喊却也非常清楚,但他看到有同学走过来,又把手机拿到耳朵上。

“儿子,救救爸爸吧,下个月,爸爸保证下个月自己赚钱还,呜呜……”

这不知道是他下的第几个保证了。自从魏清源上了大学,还被保送为研究生,他就知道这个孩子就是“摇钱树”,这样的招数屡试不爽。

“行了,我知道了,明天我给你打钱。”

然后他快速地挂了电话,他不想听假哭,不想听假故事。不想深究他这个父亲拿着他的钱——日夜画图、有空就兼职、跟着导师做项目挣来的钱,去打麻将了还是喝大酒了或者在网上打游戏,无底线地投钱——变相地赌博。

魏清源的“天使”们

关于家庭几个镜头在他的脑海中闪回:

那一天天真是阴得太厉害了,他在小屋里写作业,开着昏黄的灯。

妈妈在外面胡乱地收拾一些东西,打包完行李箱,神情慌张地把他拉到身边,胡言乱语地说:“妈妈不能带你走,我怕你跟妈妈吃苦,妈妈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妈妈带你走,我们一起死在外面吧……”她边哭边紧张地看着外面,昨晚被爸爸打伤的头没有处理,还在细细地渗着血珠。

他的小手想要摸一下妈妈的额头。妈妈抱着他嚎啕大哭:“我的孩子啊,我们为什么这么命苦啊,妈妈不该生你,不该生下你啊……啊啊啊……”

一道闪电过去,雷声阵阵。妈妈像是被雷声惊醒了一样,拉起行李箱就往外走,边走边喊:“你快躲起来,快跑,去奶奶家,那个畜生要杀人了!呜呜……”

他刚上一年级,那天他为了追妈妈,连作业都没做,慌乱中也没拿作业本出去,第二天被老师罚站半上午,当时他正在发烧。

妈妈走的那天,他哭着敲开奶奶家的门,奶奶家在一个特别老旧的小区,四十多平的房子里堆满了她拾荒拾来的塑料瓶子和纸壳子,屋子里发霉的臭味常年不散。

“奶奶,妈妈走了,我没追上她。”话一出口,他哭出声来。

外面下着大雨,他浑身又湿又冷。奶奶平常就不太好相处,现在只是让他立在门口哭,并没想让他进去,听说他妈妈走了,老太太在屋里疾走了几趟。魏清源看着她在小屋里转圈,有点儿晕。

“这个女人早晚得走……当时不让她生非得生……不该嫁啊……”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不像是娶媳妇,倒像是嫁女儿,而女儿嫁给了一个浑蛋,自己跌坐在地上大哭。

魏清源并不知道那天这两个女人为什么都来不及擦干他的眼泪,而是只顾着自己哭。

好在,奶奶收留了他。他换了奶奶捡来的干衣服,不到吃晚饭就发起烧来。他烧得迷迷糊糊的,只听见好像一晚上奶奶家的小门都被敲得山响。

从那天以后,他没再看见父亲。他既不敢问妈妈去哪儿了,也不敢问爸爸去哪儿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活在爸爸的坏脾气下,之前有妈妈为她遮风挡雨,现在,他也不知道不到十岁的他到底能做什么。

跟奶奶一起拾荒算吧,回来跟奶奶一起整理她的劳动果实算吧——因为只有这样的时候,才会让奶奶常年阴郁的脸,稍微展现出笑颜。

义务教育九年,他每次都排到班级前三。在他心里,他不想跟爸爸一样,而老师说,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

奶奶不想让他读书:“我哪有能力供你读书?”可是他的成绩太好了,奶奶又说:“奶奶把房子卖了也供你读书,你不能再像你那个不中用的爹了。”

父亲是在他上五年级的时候回来的,回来第一天,他把奶奶家的门敲得山响,但是奶奶没有开门,就像他母亲离开的那晚一样。

后来父亲是在学校门口见了他一面。五年未见,他的个头已经蹿到父亲齐眉了。

他能看到父亲看到他那一刻,先是恨,后是错愕,最后是悔的表情——这几年,他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

那次,他没打他,只是说:“好好学习,好好做人,以后……你在你奶奶家,我给你出去挣钱。”

他想,那前半段话可能是父亲一辈子说得最认真的一句话,而后面一句话,不过是他说过的无数谎言中的一句罢了。

父亲每天酗酒,而奶奶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抽烟。他一向深恶痛绝烟酒,可能跟这两个人有直接的关系。

奶奶在父亲回来以后,经常抽烟,抽得感觉屋里要着火了。

有的时候又嫌抽烟花钱,不知道从哪儿买回来一些廉价的烟叶,回来让他卷,她抽。

父亲回来,他们的日子更不好过了。但父亲比之前好一些的,就是不出去抢和偷了,他买了个旧电脑,每天在家里打游戏、看电影。

有一天奶奶跟他说:“电脑是个好东西吧?”

他也不知道,他只在学校的微机室打打字什么的,没觉得电脑怎么好。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计划:必须要考学,那首先就要挣钱。

他有一段时间放学后,看见校门口有一个给学生画肖像的人,他天天蹲在他的后面看他画。

画画的张老师在学校附近开了个辅导班,他来学校附近给学生画肖像,一是拉生源,而是挣点儿小钱。

魏清源看到粗、细、稀、密的线条把具体变成抽象,又把抽象变成具体,心中透着欣喜:太有趣太神奇了。

“你想学吗?我有班,你走艺术?”张老师看他已经不止一次站在这儿看画,有一次就问了他。其实看画的学生挺多的,有的还是他班里的学生。

“我想学,但是我不想走艺术特长生。”魏清源说。

张老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清秀的男孩儿,可是他还是寒酸了一些——在这个社会,寒酸可能已经是不太恰当的描写一个人的词了,只是相比于他周围那些想走特长生的大多数学生来说,他也只能用寒酸来形容。

“那你可以来我画室当勤杂工,你看我每天出来拿不少东西,晚上收也费劲,你就给我打打杂,我画室的画板、纸,你可以用,只是我不能给你钱。”

“行!”

本来一开始奶奶是反对的,因为他不能给她卷烟叶和收拾纸壳子了。后来她又心软了。

“咱们家没一个中用的,你能挣,你去吧。”

当魏清源给奶奶画了第一幅肖像的时候,真没看到奶奶那么高兴过。

“他们几个捡破烂的老太太哪有这福气?手机照的能有这画的好吗?”

后来张老师画室上电脑了,开始给别人做工程图,他也跟着做学徒,顺便能挣一些分成了。

奶奶第一次拿到他给的钱,老泪纵横,她这一辈子,没花过老伴的钱,没花过儿子的钱,却能花上孙子的钱,好像值了。

奶奶一向俭省,虽然他每个月能拿回来几百块钱,但她好像更俭省了,有的时候连卷烟叶都不买了。奶奶跟他说:

“你爸玩那个电脑,没你玩的好,你能挣钱,他净往里头投钱。”

他父亲来过奶奶家,喝过酒,想来揍人,可是看到比他个头还高的儿子,又看见这个眼神中毫不示弱的儿子,居然拎着酒瓶子逛游着走了。

他终于老了,而他终于长大了。

“那你非得管他吗?他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自己挣钱?不给咱俩钱,养活他自己不得了?”

奶奶没说。奶奶怎么说呢?说他蹲过监狱没人敢要他?说他骗吃骗喝成性,又懒又馋,让几个打工的地儿给赶出来?她恨他,但也爱他。

“哎,他,毕竟是你爸。”

奶奶把他给她的钱都攒了起来,这是他要上大学要走的时候才知道的事儿。

“你生在我们家,就苦了你了,奶奶没能耐,只能守住你挣的。瞧我孙子,挣得不少!”两万块钱,是他一年的学费,也包括生活费。

他同时享受国家助学补助和奖学金。张老师这边扩大成设计公司了,他还在里面打杂,直到他考上研,张老师出车祸去世。

他觉得张老师可能就是上帝派来,帮助他的天使吧。还有奶奶,代替母亲完成了守护天使的任务,虽然她常常并不温暖。

魏清源站在医院外面的亭子里,脑海中的记忆冲上了他的泪腺。

刚刚过去的寒假,他本来要在系里打工直到年前的,可是,奶奶病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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