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能跑能跳,眼底的青黛也散了些,曹雪阳仍是问了句身体可还行。
朱缨想起正月初三的长安城,冬日艳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眼前的人带着温润药味,并不觉苦,仿若阵阵清香。薄唇略有寒意,可也带着致死的甜美。她匆匆而来,力道控制得不太好,闯入时吞去了三分疼痛与七分热度,甚至撩拨到一抹柔软。脸颊红得发热,她匆匆逃跑,丝毫没来得及想那柔软是什么。
如今想起来,更是连耳根都红透了。
见小姑娘面红耳赤的模样,曹雪阳也没好意思追问。作为一名将军,她不能在公务时间问属下跟男人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但总觉着,准备份嫁妆是没错的。
咳咳,不不,她方才想的不是这个,她想的是太原城的事儿。
刻意清嗓子掩饰自己的跑神,曹雪阳这才发现有人的神比她跑得还远。难得看见朱缨这小女孩姿态,曹雪阳也不恼她耽误时间,干脆就让她自己想着,给她难得的静谧。
想想也是,这小姑娘来天策府也有七年了,这七年来,除去在南诏国的那两年,她每天都在忙着追踪那个石琳娜,忙忙碌碌的,却又每天都在白忙。去趟南诏国,丢了半条命,幸得姚先生相救。去年更是病痛加身,想她能熬过来,也是不易。
由她吧,这一刻的思念,对她来说或许太重要了。
满室的温润渐渐散去,朱缨终于从梦中醒来,看见曹雪阳嘴角挂着的笑意,脸颊顿时又烧得通红。曹雪阳起身,拍拍她的肩,声音温和而有力:“朱缨,你且去,凭你曾尽力护天策府、护大唐百姓,统领与我也会尽最大能力帮你。”
朱缨行了大唐的军礼,唇角弯弯的,如同层层乌云散尽后的道道金光:“唯!”
在遇见了姚先生之后,朱缨会笑了。曹雪阳不由得想,这姚先生,可真是个人才。
套上假发套,朱缨牵着亚历山大,从天策府后头药师观的小路一路向北。山川变换,景色渐改,朱缨想着,若是抓住了石琳娜,还有机会的话,走走看看也未尝不可。
尤是牵着他的手。
抵达太原城的那天,天气阴阴沉沉的,她才刚钻进茶馆里小憩,天上就掉了雪片,飘飘然的,仿佛不怕人类呼出的热气将它化了似的。
这是二月初三的光景,大街上并无想象中人来人往的景致。朱缨喝了些水,正盘算着先联系上曹将军留在这里的探子,一列军士路过,被茶馆老板娘招呼着。为首的摇摇头,说什么不能收百姓的东西云云,又带着队离开了。朱缨盯着眼前那碗水,觉着自己作为天策府的军人,是不是也不能吃百姓的东西?
花钱也不行吗?
规矩这么严的?
“这位姑娘外地来的吧?”小二热情地凑到她旁边,眼里仍是那渐渐远去的军士们,“他们人可好了,百姓们都喜欢他们。”
“他们?”
“哎呀,你连‘玄甲苍云军’都没听过吗?”小二见没什么客人,索性端了长凳坐在她面前,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朱缨一下子没能处理过来,听了个糊涂,只是知道这些军士是苍云军,非常受百姓的爱戴,但他们并不会每日都像今天这样出来巡逻,毕竟还有衙门的人在,这事儿轮不到他们。
说到苍云军,她的记忆仅限于她去天策府那年,苍云军的派了人来搞军事演习。她那时并不清楚发生什么事,还以为有人捅了她的新家,结结实实地揍趴了数百个苍云军。
从那时开始天策府的人就把她当秘密武器杀手锏一般对待。
没有想太多,朱缨按照本子上抄的店铺名字,在大街上一间间找。前几日方下了雪,如今正是融雪的时候,朱缨只走了几步就觉得脚被冻得有些僵。路过赌场,朱缨忽然想起了和房巧龄的初见,就是在赌场。
她站在赌场门口,不自觉地向里伸了伸脖子。厚重的门帘挡着,自然是什么也瞧不见的。自嘲地笑笑,转身要走,忽闻身后一声惊喝:“敢偷你姑奶奶的钱?小贼哪里跑!”
不是吧,怎么可能这么巧,房巧龄那孽障也在?
朱缨回头瞧了一眼,快步向外走。假的假的,不是房巧龄。脚步走得飞快,要不是因为这融了的雪又结成冰,她一定用跑的。
背后遭到重重的撞击,朱缨被撞得失了平衡向前撞去,一脚踩在冰上,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还是脸朝地,疼得朱缨龇牙咧嘴。柔软的小手缠上她的手臂,将她搀起,着急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阿缨姐姐,您没事吧?”
朱缨舔了舔磕破的唇,血腥的味道提醒着她方才发生了什么,脸色顿时黑了。拽开毓焱的手,她摘了手套,三步并作两步向罪魁祸首房巧龄走去。想着怎么也得凶狠点,让那房巧龄像初见那样再怕她一回,转眼间,那股杀人的气势就消失了。
不是因为房巧龄抓住了贼,也不是因为毓焱拉着了她。
约莫三十米的距离,在她的两点钟方向,那一袭墨衣在北方料峭寒风中微动,长长的黑发如瀑般撒落在身后。他手里还拿着一根白色的笛子,正站在距离房巧龄大约十米远的地方。
是姚秀啊……
房巧龄抓着贼,看见姚秀慌得手抖,不小心撒了手。贼人见她怕了,贼胆徒生,猛然反手将房巧龄掐着脖子向后拖。房巧龄被掐得挣扎起来,贼人拽了她的手腕,用力向后一顶,死死扣在她的后背。
竟然是会擒拿术的。
“谁敢过来——”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人从身后擒住,而房巧龄也因此脱困,摔在地上不忘向前挣扎着爬几步。朱缨拽住冲动的毓焱,见姚秀快步上前将房巧龄护在身后,她才松了手,让毓焱前去。
她万万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再见到姚秀。
姚秀就知道,带房巧龄出来就是带了个祸害在身边。
他们才踏上这块土地不到一个时辰,姚秀不过是去客栈要了几间房,没想到转眼房巧龄就不见了。问毓焱,她支支吾吾的,不消说,肯定是跑赌馆去了。
她真是没得消停。
看来之前那肋骨断得不够疼,没让她长记性。
想着拎回来教训教训,没想到在赌馆门口看见她抓贼不成反被抓的一幕,姚秀向救了房巧龄的壮汉投去谢意的眼神,注意到他左臂空抓了什么的动作,行礼道:“多谢这位苍云勇士。”
男人蹙眉,“你怎么知道……”
姚秀直言:“方才注意您左手的动作而知,在下姚秀,字穗九,青岩万花谷人士,不知勇士如何称呼?”
男人笑了笑,向他行了标准的军礼:“在下晁耿,破阵营副将。家中行二,你叫我晁二就行。”
房巧龄已经被毓焱扶起。
毓焱替自家师父简单地检查,好在并无大碍,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余光瞟见自家师伯身后那道离得远远的身影,嘴角不禁勾起了弧度,抬眸对姚秀道:“师伯,您再不回头,又有人要跑了。”
姚秀握紧了腰间的雪凤冰王笛,转身看见那戴着黑色假发似是陌生的人,顶着一张他熟稔于心的脸庞,站在约莫五十尺外,满脸愕然。
“阿缨。”他笑了,嘴角的弧度温暖得恰到好处,如同暮春清晨的阳光,没有三月的凛冽清冷,也不如盛夏的盛气凌人,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试问朱缨如何能拒绝这一抹暖阳啊。
忘了地上的冰,忘了嘴唇磕破的疼,忘了周遭万事万物,眼前只有他一人。
她连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都不想问,只是想快些到他面前,好好看他一眼。
砰!
有着高挺鼻梁的脸直接朝地先是一个狗啃泥,然后从阶梯上摔下来的姿势,连常年行走在映雪湖的晁耿都觉得疼。
作者有话要说:唯和诺:都表示应答。唯更敬重,诺次之。源:《礼记.曲礼上》:“父召无诺,先生召无诺,唯而起。”
前文的部分“诺”没改过来,希望有看见的朋友给我指个路,我找不到了。
☆、太原旧事·第四回
客栈内。
房巧龄倚在墙边数钱,毓焱煮茶伺候着,晁耿去把小贼送官府了,一会儿会折回来——毕竟可爱如毓焱都撒娇似的邀请他来,他再拒绝就实在不好意思了点。
朱缨坐在姚秀对面,额头磕破了些许,嘴唇肿了给小包,再加上之前一直没能散去的青黛,姚秀上药的手顿了顿,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就在眼前都尚且能伤成这样,他看不见的时候,是不是伤得更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