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筝倏跪下:“陛下赎罪,小女与晏王有话要说!”
何原颂点点头, 让她们自行解决。
邢筝一把捞起何原卿,拽着他的手腕往外走。
一时间,正殿沉寂下来。
叶忠林气定神闲,喝了口茶,悠闲地抖抖腿:“陛下,见过花里还开花的花么?”
何原颂:???
他得意地抖抖胡须:“老臣的田里有。”
*
正殿外,小太监本安分守候,忽见一抹红色的身影闪过,猛力揪住青衣人的衣领,轰地一声抵在大殿的偏窗上。
他吓得抖和,忙调头撒腿就跑,还不忘驱散一应侍卫。
快跑!
杀神晏王竟被一个红衣女子拽着衣襟抵在门边,这瓜给他九条命,他也不敢吃。
“你逼我娶你?”
何原卿冰凉的指尖轻触她的手背,苍白的唇抿了抿:“嫁妆丰厚,陛下不考虑考虑么?”
“整个大梁都是我的,我会图你的嫁妆?!”
紧咬牙关,邢筝双手揪住他的衣襟往上提,脑子里早已把他摔了七八遍。
对方骚操作一波又一波令她应接不暇,一直被动,她很恼火。
“不图我的嫁妆,陛下亲临夏国,图什么?”
腰间一紧,邢筝一句“放肆”还没出口,又被他抢了话头,“莫非,陛下图我。”
邢筝气上眉毛:图你个大大卷!
“图你大爷!”
这一声吼余音绕廊,话音渐落,周围倏然安静下来。
邢筝手一僵,怔怔然望着眼前忽然没话的人,得空仔细打量。
他的精神,显然不及他嘚瑟的言语般旺盛,气色不佳,病容憔悴,就连头发都失却了以往一丝不苟的飘逸,有那么几缕没簪好,趁其不备散落下来。
芝兰玉树的人,如今却状似枯槁。
似被她的话生生刺痛了,他默默收回环住她腰肢的手,任凭她揪着他,后脑勺向后靠上赭色的雕花。
他的声音颤抖,同清风飘落在她耳畔:“我只想,陪在你身边……连这个资格,都没有了么?”
资格。
什么才叫资格。
她不由冷漠问:“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
“光风霁月般的人物,”
他不假思索回答,眼眸越发暗淡,这情场的战争,他溃不成军,“必是温柔得体,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他如月如星,是引世人肖想的存在。也是放眼四国,唯有你可匹配的谪人……”
那不正是,从前的他么。
但一切都回不去了。
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作为男人的资格这么简单,是经年累月的失望与黑暗,将他打入谷底,再起不能。
任凭他几度挣扎,他早已不是从前的何原卿。
无论身心,他具不健全。
这样的他,是那么的卑微,想挣扎,又不敢挣扎。
可,他心底还存有一丝温柔。
是她呵护了数年留下的温柔。
即便如今几番践踏,那块最脆弱的地方,他依旧愿为她敞开。
“既然这么在意资格,又明知自己不够格,你为何还不放手。”
是啊,为什么呢。
牙关咬得紧,疼痛自口内穿入胸口,由刺痛,变为闷痛。
何原卿的眸子泛着水润润的红:“阿筝,你答应过的,当真不算数了么。”
“你答应我的,又何尝算数。”
被她怼得一梗,这话仿若有一根鱼刺横着自喉头划入腹,漫上满腔的腥气。
她明艳的眸子清澈,倒影出他又红又白的面,糅杂起来像一堆土灰,一触即碎。
相比之下,女装的她大红迤逦,若盛日海棠,若夺目牡丹,又若八月金桂。衣袂随风翻飞,如彼岸的朱色不可及。
邢筝见他无话,气愤地放手扭身而去,再不同他多说什么。
果断,凌厉,又洒脱。
她与他,其实从来就是两个极端。
敛起赤红的眼,何原卿静立,扯住她抓过的衣领,那里还残留些许温度。
自卑如他,也绝不放手。
这份温度,必须属于他。
天渐暗了。
走下正殿阶梯,回到宫门的马车上,邢筝一屁股坐下,嘴角瞬间拉垮。
去你的资格。
又是她最讨厌的“相配”问题。
从相识、相知,再到她单方面的追逐与他的背叛,直到今日,她们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资格。
她是只小黄啾的时候,他是天之骄子,温柔大方,是夏之明珠。
她变成乡野村夫,皇帝私生子时,他已是三皇子身边的小太监,是奴是仆。
如今,她是堂堂大梁皇帝,他是晏王。
若非论资格,你我压根从未有过对等的资格。
如今你跟我说什么资格?
要放弃趁早!
“呃啊!”仗着头发多,邢筝狠狠挠了一把头,气得跳脚,“想不通就拉倒,不稀罕!”
邢筝一夜未眠。
这不怪何原颂给她们安排的住所不够好,只怪她心有千千结,翻来覆去,熬出了黑眼圈。
她白日说的话会不会太重了?
她翻了个身,又想:
她会不会太冷漠了?
那家伙要真的一蹶不振,她会不会后悔?
一个打挺坐起来,不禁再抓抓头发:若她温柔点对他说,会不会效果好一点?
“可恶!”
纠结了老半天,邢筝决定潜入晏王府探望探望。
若他也没睡,她便假装看月亮逛屋顶逛到了晏王府:哟好巧,你也看月亮。
然后“温柔”地再解释一遍她白天想表达的意思。
嗯,完美的计划。
说走就走,邢筝披上火红的外套,随意用腰带扎好,便轻功飞跃出去。
几番跳跃,半刻钟后,她出现在晏王府的屋顶,鬼鬼祟祟猫着腰,像个贼。
偷摸扒拉上晏王府的高树,邢筝悬停在树干上,虚头巴脑地朝何原卿的卧房内探看。
房内烛火燃燃,屋内人显然没睡。
稍倾,邢筝自树上簌簌缒下,垫脚来到窗户边。
抬起窗户往内扫了一圈,纱幔隐约,未曾得见何原卿的踪影。
大晚上的,这家伙点去哪了?
踮脚跳一下,她撑住窗棂,小肚子一挺,再往里细看:怪气,人呢?
“这位姑娘找谁?”
“呃啊!”
邢筝做贼心虚,被吓了个手颤,没支撑住,脸朝下往屋内坠下去,眼看着要和地毯亲密接触。
身后人一把抓住她的脚裸,轻轻一翻,将她带出来。
几个眩晕的转身,邢筝不小心撞上对方温暖的怀抱。
“抱歉!”她猛地弹跳开。
面前静立一位手捻团扇的高个女子,她半遮着面,眉目泠然,肤白如雪,云鬓半亸,颇有几分慵懒意味。
仙女!
等等,她可是在晏王府,哪来的女人。
邢筝脸一黑:何原卿屋子里藏女人?!
觑眼细看那女子的眉眼,妆容得体,却不甚精致,显然手生。与她相比,骨架也略微大了些,骨节分明……
“……何原卿,你闹哪样啊?”
“在试妆,”他很从容淡定地放下团扇,展出一张空灵的脸,若月光从云罅中轻轻投下来般,美得邢筝心颤,“你道我如此装扮嫁去大梁,可会露出破绽?”
邢筝:以为你会颓废下去,是我太想多。
她细看几眼,挠挠素面:“你……认真的?”
何原卿勾唇,月下的栀子花般:“白日是我多虑了,无论如何,我都要争取你,哪怕不择手段。”
“哦……”脸上别扭地飘出一抹红晕,她撇嘴嘀嘀咕咕,“这么快就想开了……”
“给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面前忽蒙上一片阴影,邢筝抬头,望见他紧张的神情,“好么?”
他是那么诚恳,眸光里带了些许乞求,捻着团扇的手心里具是胭脂的红与描眉的黑。
能想象到他对着模糊的铜镜,认真琢磨妆容的模样。
她感受到了,他热忱又赤诚的心。
“何原卿,”她深吸气,又吐出来,“我们重新来过。”
空气中,尽是淡淡的花香与湿漉漉的水气。
朦胧夜色下,何原卿垂眸,轻轻笑了,一声又一声,叹息似的笑声。
再掀眼帘,他的眼睛里,装满了染金的霞光:“初次见面……吾名原卿,字伯晏。”
心头萌生出一丝羞耻感,邢筝轻咳一声,逃避地撇开他熠熠闪光的眸子:“昂……我叫邢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