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远依旧面不改色。她这哪里是在祈愿二公主岁岁平安,而是为了陆景行。与此同时,她也在提醒着沈意远她此番入宫的目的。
“沈祈岁,很好。”
沈意远为大公主取名沈意昭, 是想借此告诉周杳杳。他思她之心昭昭。而周杳杳为二公主取名沈祈岁,是在警告她,她心中所愿唯盼陆景行岁岁平安。
自然是极好的。
那两位婆子抱着沈意昭和沈祈岁去了偏殿,这里有风,两位小公主经不住风吹。
“随朕来紫宸殿罢。”沈意远如是对周杳杳说道。
自孟嫔寝殿到紫宸殿的路不算上。沈意远却没有用轿撵,步行前去。周杳杳与他,始终保持着一步半的距离,走在他的身后。
始终不曾离他太近,也不曾与他并肩。
“一场旧梦,始终难求。”沈意远一声长叹。
他回头,周杳杳便立刻顿了步子。两人皆是一怔,他自嘲的笑说道:“终究是朕伤你至深,才会让你在一怒之下便转而追随陆景行么?朕当初千方百计的想要娶你过门,不是为你周国公府的势力,独为你一人而已。”
沈意远此番是真心之言。某日夜,大梦一场。他忽然恍悟自己是爱上了这个小姑娘。他与徐娩言道,是因国公府权势。
实则,那是国公府于他已经只是锦上添花之物。
再无实质性的影响。
不知为何,小姑娘却避他如洪水猛兽。
“经年旧事,光阴流沙早已在指缝方寸之间流失。臣妇已有归宿之地,已有所念之人。天涯甚远,圣上珍重。”
周杳杳淡淡道。
恰时小巧的花落在她的发髻之上。
...
入了紫宸殿,沈意远坐于龙椅之上。
小太监搬来了把椅子,让周杳杳能够坐下。小太监兀自退下。
此时夜已深了。
“你与景行果真是伉俪情深,心有灵犀。”沈意远感叹道:“景行查到,黄州瘟疫,是有人刻意为之。且随行的人中也出了奸细。”
“所以他才策划这一出假死,意在继续调查瘟疫的源头。”
沈意远忽而一笑,说道:“是朕考虑欠妥,让夫人忧心了。”
他不再唤周杳杳的名字,而是改换了夫人。
霎时,周杳杳心中的一口气才舒缓了下来。热泪盈眶,眼眶红红的。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陆景行不会死。
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就离去呢。
他不会舍得舍下周杳杳和孩子的,永远不会。
“他何时归来?”周杳杳发问。她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沈意远如实答道:“待到事情了结之后,景行自会回来。夫人只需好好养胎,不必太过忧心。心气郁结,对腹中胎儿终归是不好的。”
“谢圣上。”周杳杳行大礼。沈意远默然,起身将她扶了起来。目光交汇之处,再无往昔风月。一双眸子红红的,另一双却是如墨玉冰冷。
周杳杳安心了许多。
她垂眸,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圣上一生逆水行舟,可曾有悔。”
沈意远这个皇帝之位坐的并不算舒心,徐娩离世,太后避世,沈乔下落不明。他至亲至爱之人。没一个能宽慰他,抚慰他。
陆景行似暖玉,外冷内热。
沈意远却如同墨玉一般,似乎通透,可又彻骨冰冷。
“自然有悔。沈听澜自戕于温泉山庄,此一悔。至父皇临终之前,未曾懂他心意,此二悔。未能把握好你,此三悔。”
此三悔,真真切切。
“一生逆水行舟,执念太过。”周杳杳大胆道。
春风卷帘,这里春风也吹不彻。
听及周杳杳说他执念太过,沈意远不怒反笑:“执念太过之人,往往不得善终---”他声音渐歇:“夫人这是在诅咒朕不得好死吗?”
“臣妇绝无此意。”她眉目清隽。
“罢了罢了。陆景行虽与朕大道不同,他是懂朕之人。顾君复是第二人。而夫人是第三人。大胆直言之人,朕不会怪罪。”
沈意远眉目染了倦色,再也不复从前的花间少年。
尘霜满面。
思及此,周杳杳索性把想问之事一并问了:“圣上打算将暮晨如何。他是故太子与太子妃的骨肉,身份尴尬。却成为了大昭的大皇子。”
这出戏,又该如何收场。
“沈暮晨天资聪慧。作为储君,也名正言顺。”沈意远毫无保留,完完全全的向周杳杳倾吐了他的真心话。
沈暮晨的夫子其实是他精心挑选过的,目的就是将他培养成下一任的储君。
这孩子也着实聪慧好学,不负所望。
周杳杳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竟忘了言语,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这样的沈意远就像个陌生人。也不知如此去评价他的好坏,去评价对错。
“暮晨心性纯良,臣妇替夫郎替阿姐谢圣上隆恩。”
党争本就是无情的,沈听澜自戕而死,一部分也是由于他的性格缺陷。并不适合这个储君之位。而害的陆景亭自尽的徐娩已经陨了命。
倒不知如何去论及这些旧事了。
她当初宽慰陆景行: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她想,她可能不会告诉沈暮晨过往种种真相。这样的生活,对于沈暮晨来说或许是更好的。身上有了背负,人生的路可能就会偏离原来的轨道。
沈意远畅快的笑了,这样明朗的笑声在他的身上并不多见。
“这一生悔恨尤多,剩下的朕会用余生偿还。非要这大昭海晏河清,成就出一片太平盛世之后,朕才肯闭眼,才肯去见父皇和皇兄。”
周杳杳眸色不辨:“臣妇愿圣上,得偿所愿。”
第52章
一室寂静, 龙涎香的味儿蔓延四野。
沈意远也曾有一时间的失神,怅然若失的滋味他已习惯了。从他登上帝位起, 他自认自己是殚精竭虑的好皇帝,所思所想皆是为大昭社稷安稳。
眼下尚有黄州疫疾未解决,他迟迟不能安心。
各个地方的安置灾民与赈济,日日早朝之上便在商榷。
“去江南罢。”沈意远笑着开口。
黄州瘟疫蔓延,昨日他便得了线报。有身染瘟疫的黄州本地人,被一艘客船挟带到了盛京城。盛京城也不再是安全之地了。
从昨日接到线报起,沈意远便派了隐卫暗中查探, 到现在依旧收获不大。
足以证明隐匿手段之高。
周杳杳淡然垂眸:“当今,江南也未必是安稳之地。”
她能够理解沈意远的用意, 江南毕竟是水乡, 离黄州离盛京都有一段距离。若非当真是控制不住了, 瘟疫不会传播到那里去。
“那儿对你腹中的孩子好。”沈意远凤眼微眯。
似是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周杳杳考虑,他清楚腹中的孩子是周杳杳的软肋。
周杳杳走出紫宸殿的时候,月色如水。一轮圆圆的月亮正挂在寂寂夜空之上,傍近它的是几颗星子。交相辉映着。
她忽而忆起前世,
她看到此情此景时。
大抵满心想的都是,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就想她说的一样, 前世不过是大梦一场。今朝于她而言才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现实。
将将回到陆侯府, 歇息片刻,天便泛出了鱼肚白。一轮崭新的朝阳即将破云而出。她睁开眼睛, 也不觉一个人躺在床榻之上,是孤寂的。
心中俨然有期盼之事。
周熠一早便在陆候府前等候了,见到周杳杳是,似是终于放下了心来。周杳杳将其中缘故一一与他言明, 周熠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里里外外叮嘱了许多,才肯放周杳杳离去。
周杳杳心中感慨,周熠这一年来成长了许多。
沈意远特意派出了身边的羽林卫乔装打扮做寻常小厮的模样,从周杳杳前往渡口。乘坐从盛京去往江南的渡船。
羽林卫把周杳杳送至渡口之时,便停了步子。
“臣只能护送至此,山水几程,夫人一路平安。”那几位羽林卫如是对周杳杳说道。
周杳杳回望一眼盛京城。
深深的嗅到了安定之下的风波暗涌。
心中的不安之感愈渐强烈。
她写过几位羽林卫,正准备等上渡船的时候。沈芸和慕栖迟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两位周杳杳的闺阁挚友。
一位是将军府嫡小姐,一位是大昭的柔玉长公主。
皆是气喘吁吁的,看起来狼狈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