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顿饭自己选择做个只会吃饭的雕塑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也不容易受到小玫瑰的记恨。可这话里有话的对话实在令他听得心里有些不痛快,又苦于没有什么发泄的法子,最后只好以茶代酒,将面前杯子里温着的菊花茶一饮而尽。
“文恺,”梅婧眼神空洞地轻吁一口气,“其实我今天除了还东西,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你说。”
“我要结婚了。”
胡文恺盛着鸭汤的手微微一顿,差一些令洁白的袖口沾上油渍。随即,他稳稳地放下瓷碗,扬起唇角,目色温和望着他们。
“恭喜你了,婧婧,也恭喜你夜生。到时候你们办酒,别忘了请我来……”
梅婧的目光从隔壁喧闹的厅堂中撤了回来,继而用手中的勺子静静地撇着碗中肉汤上的油星。这一刻,在这个密闭大空间内的所有热闹都属于他人,和她没有分毫关系。
“我和夜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在这里也没几个朋友,甚至身后都没有亲人……所以我们也不需要那种排场,用不上的。”
胡文恺不予置否,只是礼貌一笑道,“哦,那是我失礼了。今天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为你们准备红包。”
“但你的祝福我收到了,谢谢你。”
“不客气。”
夜生往嘴里塞了好大一口粉蒸肉。
他一边咀嚼一边想,为什么他们的对话明明就在自己眼皮子下,明明每字每句拆开分解都没什么问题,可自己还是会觉得心里堵得慌,甚至会连带嫌弃这么大个好饭馆竟有些不通气,这才惹得他心底隐隐发闷。
庆幸的是,有开始总有结束。
这顿饭再是尴尬,也总有可以撂筷子的时候。
临别时分,三个人客套地站在饭店门口告了别。
胡文恺表示自己要回一趟单位,有一些卷宗资料需要查阅。而夜生也要去单位上晚班,尽管如今他已不用打卡,可迟到太久终归不好。于是望着二人一东一西,逐渐远去的身影,扶着行道树的梅婧,好一会儿才算是彻底地松了口气。
明明已经顺利完成任务,也可以和亚苹姐有个像样的交代,可她忽然觉得有点脱力,甚至脱力到有一些微微的眩晕,随即她下意识地绕到了一旁的小道上,望着眼前那所空落落的幼儿园门匾,缓缓地蹲坐了下去。
梅婧有些难过地抹了抹眼睛。
她想大概是因为自己已经不记得小时候在幼儿园里的那些事了,真是可怜。
对,她是可怜,从前可怜,直到现在也没什么改善。
自己家会为了每个月几百块钱把她当猴子一样团团耍,男朋友在单位里与漂亮的女老板也始终有着解释不清的暧昧关系……梅婧不甘心地捧住脸,心想着究竟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勇气,去彻底地摆脱掉眼下这个可怜又可笑的局面呢?
“……婧婧。”
熟悉的声音令她猝不及防地抬起头。
在确认是胡文恺的瞬间,她连忙将头又埋了下去,并且比刚才还埋得更深了些。
尽管喉咙口还微哽咽着,可梅婧的态度却十分不近人情,“你不要过来!”
胡文恺无奈一笑,倒也真听话不动了,于是就保持着眼下这相邻两步的距离,直接蹲坐在了她的对面。
“你别……”梅婧很快便被坐在马路牙子上的他吸引了注意,“你别坐,这里的地很脏,你别把你的好衣服坐坏了……”
“衣服脏了可以洗也可以丢,但你伤心,我并不是每次都有机会陪。”
梅婧信誓旦旦道,“我不伤心!”
“眼睛哭红了说这些,真的没有一点说服力。”胡文恺从黑色的公文包里翻出纸巾,像哄小孩儿似的朝她递去,“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喊我来吃这顿饭?其实你知道,我并不太会来打扰你,你也实在没有必要安排这样的一顿饭让自己为难。”
“没有,”梅婧不服气地分辩着,“我没有为难……”
胡文恺叹气,“婧婧,你分明满眼睛都写着为难。”
梅婧执拗地抬起脸,像是只自己跳到猎人枪口下的小白兔,正为了自己的不幸露馅散发着毫无作用的小脾气。
“不是的,你说了不算!”
“好,我说了不算,那谁说的算?”胡文恺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温若春风道,“给你布置这场任务的人算吗?”
“没有人给我布置任务!”
“是他,还是我姑姑?”
“不是不是,都不是,”梅婧心虚地转开了目光,“和你们这种爱猜人心思的聪明人打交道真的很烦……”
胡文恺叹了口气。
只见她的眼圈就像是快要漫过堤岸的长江水,很快就有着溃不成军的趋势,可她却依旧执著地忍着,仿佛想用最后一丝意志力去抵抗这股心间的排浪。
“人生路上很好的向导,其实就是存在于每个人心底的欲望。”胡文恺望着脚下的落叶,不紧不慢道,“婧婧,其实我并不后悔我没有去读书,我也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我现在从事的工作。我没有后悔过当时的选择,所以我也不需要你的抱歉和自责,你更不用为此而感到歉疚难过。”
“真是少爷脾气,想胡来就胡来。”梅婧装作有些生气的模样看着他,可声音里蕴着的软糯尾音,却显得她的话没什么气势,“读书的事多好,你怎么能不去?家里人指不准有多期待呢!”
胡文恺眸光灿然道,“因为我想留在这里排队。”
梅婧呼吸一窒,瞬间语塞。
“我很喜欢这里的一轮明月,就算它并不属于我,但只要我偶尔能抬起头来望向它,我也会很知足。我愿意一直这么悄悄地望着,也愿意等待月亮孤寂时,递给人间的一个垂眸。”
梅婧一点点揪着枯黄落叶的根茎。
她想这一番话若是出现在夜生嘴里,大概就成了「宝宝我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你除了爱我不要爱别人好不好」这样的露骨表白,而不似在胡文恺口中,连表达心意都用着这样风花雪月的修辞。可即使是这样,即使自己听不习惯,也不能质疑别人说出时的勇气与真心。
“挺好的,”梅婧说,“可惜我没有文化,听不懂。”
胡文恺哑然失笑,像是看着个不小心跌了跤,继而蹲在地上赌气的小朋友一般望着她。
“谢谢你,让我知道你都明白了……”
“我不明白。”
“那需要我再直白一点吗?”
“不需要!”
梅婧没客气地抬手拒绝,继而气堵堵地望着他。
可望着眼前难得情绪丰富化的她,胡文恺眸光一闪,顿时竟鬼迷心窍地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那表示拒绝的柔软小手。
陌生的手指,就这样交握在深色的晚风中。
此刻没有人注意到,街道尽头那一双被掐熄光影的眼眸。城市的光亮夜色,街道的富丽光彩,在这一瞬都再无法投入他的双眼。
迟来的关切比野草还轻贱,也不会再有人稀罕。
脑子里有声音在徘徊,声音逐渐变大,开始占据了夜生全部的思绪。
快走吧,趁着自己失态之前。
快离开这里,苦命鸳鸯成双对,并不需要第三个人加入。
诞生于黑暗中秘密仿佛只能重归于黑暗。
夜生紧咬着唇,不愿再做一个变态的尾随者,随即他回过身去,踏着夜色,迈入心底更深一寸的寂寥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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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花洒的水由热转凉。
可冷水也有冷水的好处, 迎面浇下的冷水,总算令梅婧的神智从混沌恢复清明。
对着水柱,梅婧反复漱了好几次口。
只可惜她仔仔细细地洗了那么久,却还是没觉得自己已经被洗干净。
自从那一日和胡文恺吃完饭, 夜生回来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了。
很多时候, 他就是直接推门而入, 不管她手头上正在做什么,也不问她愿不愿意, 掀开裙子便直入主题。梅婧有很多次都想拒绝, 可那些话还没出口,便被绵密地亲吻堵回了自己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