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来,喝点水。”
洞内又响起一个少年金石般动听的声音:“那你有没有拔掉伯父伯母坟头的杂草?”
“放心罢,乌流,我都拔了。你们没出去玩么?”
“瑆儿哪里也不肯去,就在家待着。”
“瑆瑆,你也别太难过了。我听说,鬼神最喜欢享用这种五色玉果,伯父伯母在天有灵,一定知道是你让我送过去的。你不让我说话,你放心,我一个字都没有说,不会有人知晓我们之间的关系。”
“嗯。多谢你,绿灵,又累你为我跑这一趟。”
绿灵咕噜咕噜饮下一杯山泉水后,方笑道:“区区小事,瑆瑆,你就别同我客气啦。”
“嗯。”
北宸听到此处,内心已经平静无澜,他悄悄踱了出来。
洞内陈设极其俭朴,只有一张竹榻和一张矮几,竹榻旁边用干草搭了个窝。
北宸第一眼就看到了南瑆。她呆呆地坐在矮几旁,神情有些郁郁的。
乌流已经化成人形,是个十六七岁的俊俏少年,眼珠子也是碧绿色的,颜色比南瑆的更深一些。
乌流道:“瑆儿,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又两个月了,但我担心,伯父伯母的坟前出现新鲜祭品,若被他们发现,迟早会找到我们……不若我们就在家里祭拜他们,他们在天有灵,一定会找到这里来享用祭品的。你说好不好?”
南瑆点点头,道:“也好。也不晓得爹娘投胎了没有,他们过得好不好?”
乌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地警戒了起来,忙挡在南瑆前面。
“好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绿灵大惊,“什么东西?我怎么没看到啊?”
北宸这才注意到,绿灵的眼珠也是碧绿色的。
北宸定定地注视着南瑆,她一袭素衣,头发用一根香楠木簪束于头顶,显出几分英气,香楠木簪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掩盖了她身上原本的气味。
北宸心道:难怪当日我怎么也感应不到她的气息。她身上混沌魔神的气息本来就薄弱,又藏在这么隐蔽的山洞,洞口的藤蔓散发出强烈的气味遮盖了她的行踪,还有她头上的香楠木簪,香味浓郁持久,所以我才探查不到她的气息。她这么处心积虑地逃跑,躲在这个山洞里,想来必是知道我是来杀她的,那当晚……她定然是故意的……
想到这里,北宸的神色骤变,洞内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冷飕飕的。
南瑆一抬眼,便发现了北宸,他一副恨不能将她剥皮拆骨的神情。
她心内大惊:本以为已经躲过一劫,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既然躲不过,那便不躲了。
她一想到父母因北宸而死,眸光中便透出一股隐隐流动的恨意,她挑衅地看着北宸,却又对他视而不见。
北宸从她充满恨意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已经不打算掩饰能看见他这个秘密了。
南瑆淡然起身道:“乌流又胡说了。哪里有什么东西?对了,今日在家待了一整天了,不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罢。正好家里的玉膏也快吃完了,这个时辰,乜襄山神应该还没回来,咱们速去取一些回来。”
南瑆拿了一对瓠瓜剖开做成的水瓢放进竹篓,背起竹篓,准备外出。
绿灵抓着南瑆的手起身,道:“咦……我怎么感觉凉飕飕的?你们觉得吗?”
“我不觉得。咱们走罢。”
南瑆直直地瞪视着北宸,一寸不让地从他的仙体径直穿过,冷静决然,恨他入骨。
北宸呆呆地怔了一瞬,直到他们三个都已走出洞口,这才转过身,追了出去。
北宸心道:嘿。她倒是有理了?居然胆敢这样对本座?!
一路上,南瑆都很沉默,她知道北宸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
绿灵是个欢脱的性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乌流始终紧跟在南瑆身后。
“瑆儿,要不咱们今日就别去了,我这心里慌慌的,总觉得不对劲。”
南瑆侧身看向乌流,斜睨了北宸一眼,“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陪你们去取玉膏了。以后我不在,你们自己小心点。千万别被乜襄山神抓住了。”
“瑆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绿灵也转过身来,“是啊,瑆瑆,你要离开我们了吗?”
南瑆微微笑道:“对啊。”
“瑆儿,你去哪儿,我跟你去哪儿。”
“瑆瑆,我也去。”
“你们别吵了。那个地方,我不想带你们去。”
“为什么呀,瑆瑆?你是不是怕连累我们,所以要抛下我们?”
……
乌流沉思默想了一会儿,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不管瑆儿去哪儿,他便跟去哪儿。
一刻钟的工夫,他们走到了一片氤氲的沼泽地。水面汩汩地冒出一种碧绿色的玉膏,一片蒸腾翻滚的景象。
绿灵对着南瑆悄笑道:“这里的玉膏被乜襄山神霸占了,他不许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享用。有不少飞禽走兽来偷吃,被他发现后统统打死,无一例外。咱们打小便常来这里偷取,一次也没被他抓到过,说起来,咱们运气还真是不错呢。若万一被他撞见了,他会不会还要抓你去做他的婢女呢?”
乌流白了绿灵一眼,悄声道:“嘘——”
他们顿时噤若寒蝉。
南瑆利落地撩起衣袖,用水瓢把玉膏舀进竹篓。乌流也在一旁帮着舀玉膏,绿灵在一旁放风。
北宸在一旁冷眼旁观。忽然,北宸感应到空气中有一股强大的威压逼近,猜测是本地山神来了。竟忍不住有些为他们担忧,想出声提醒。
但这也只是刹那的念头而已,下一瞬,北宸便恢复了理智。
这是他们的事,与本座何干?
又过了一弹指的工夫,此时已装了半背篓玉膏,绿灵终于感应到山神来了,忙压低声音喊道:“撤。”
乌流迅速背起半篓玉膏,拉住南瑆的手,撒腿就跑。
刚跑出没多远,就碰上了来势汹汹的山神乜襄。
“什么人敢在此偷本山神的玉膏?”
熟悉的破铜锣嗓音。
南瑆一看,果然是那个要抓自己当洗脚婢的乜襄山神。
南瑆从乌流身后站出来,朗声道:“此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玉膏我们还回去,恳求乜襄山神放过他们俩。要打要杀,我愿一力承担。”
乌流拉住南瑆的手,低声道:“瑆儿,你别冲动。”望向乜襄山神,神色坚定道:“要杀就杀我罢。山神,求求您,放了她们。”
绿灵吓得瑟瑟发抖,向乜襄跪下哀求道:“乜襄山神,求您念在我们是初犯,不要杀我们,我们愿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恩情。”
乜襄冷笑一声,一挥手,隔空就扇了绿灵一个大嘴巴,绿灵摔到了地上,脸上现出五个明晃晃的手爪印。
乜襄盯视着他们三人,尤其又多看了南瑆几眼,半晌,缓缓道:“本山神平生最憎恶说谎之人。”沉默了一瞬,又指着南瑆道:“你这只山猫精,没想到竟是个惯偷!上回偷了本山神的青梨玉果,还戏耍了本山神。呵,没想到今日又栽到了本山神手里。果然是天道好轮回……说罢,你想怎么死?本山神今日就大发慈悲,成全你。”
乌流一怔,立即明白过来,乜襄这是新仇旧恨要一起清算了。
“山神,您要杀就杀我罢。姐姐都是为了救我,才得罪了山神。”
乜襄眯缝着丹凤眼,看着乌流,恍然大悟道:“你便是那只逃跑的黑猫精?”
乌流点点头,道:“是。都是我的错。求山神大发慈悲,放过姐姐。”
“本山神一早猜到,是你,救走了你弟弟。哼。断尾逃生?你脑子倒是灵光得很。当日的情形,非如此,你救不走你弟弟。”听语气,欣赏竟大过愤怒。乜襄又叉腰道:“本山神一贯惜才爱才,只要你诚心悔改,日后好好留在本山神身边伺候,本山神可以不追究此事。”
北宸听了,眉头微皱。心道:惯偷?
南瑆看着北宸讥讽的脸,心想:左右我今日是逃不掉了,不如先答应乜襄,让他放走乌流和绿灵。
于是向乜襄下跪道:“多谢山神抬爱。南瑆知错了。如今双亲已不在人世,我也没什么好牵绊的了。唯有乌流这一个弟弟,和绿灵这一个朋友,恳求山神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南瑆愿留在山神身边,当牛做马,报答山神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