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太太每每看到他都要惊讶老半天“小袁呀,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了”他谎答。
“不可能!我还没老眼昏花到那时候,你看着顶多就二十出头吧”房东太太坚持道。
“可能我长得比较显小……”聂嘉远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那也不对,再怎么显小,身形总会变……我活了大半辈子可不会看走眼……”
房东拿着大蒲扇还在嘀咕着,聂嘉远已经拎着饭盒走到了门外看着远处拔地而起的座座青山陷入疑惑中。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是被下了蛊?
聂嘉远刚来到Y城这个地方的时候就听过一些关于当地少数民族的传说,说是大山里的女孩子们在结婚时会对自己的丈夫下情蛊,以此避免丈夫偷情出轨。
莫非他的情况也是类似的一种?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传说只是传说,不可当真。
后来为了避免周围人的眼光,他刻意蓄起了胡须,戴起了帽子和口罩,尽量将自己打扮得沧桑一些,老气一些。
如今他已经是三十八岁的男人了,回到家里摘下帽子口罩剃掉胡须之后却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男孩。
他不敢相信镜子里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攥紧了拳头奋力砸过去,镜子碎了一地,里面的人表情痛苦,手上的鲜血慢慢流出来染红了地上的碎片。
再后来他慢慢习惯了自己的样子。
年轻也好,衰老也罢,岁月在他这里平淡无奇,了无趣味。反正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其他的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过完下半生,直到她的突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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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可以跟你拍一张照吗?”
一个女孩子拿着手机走到舞台跟前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
“对不起,我不喜欢拍照”他客气地拒绝,一边褪下被汗水浸湿的外套。
闷热的天气,即使坐着不动也感到浑身黏黏湿湿,更何况他已经连着跳了三场舞,早已热得大汗淋漓。
他站在台下的电风扇跟前,让凉爽的风穿过宽松的T恤,吃了一盘切好的鲜果顿觉舒畅多了。准备下一场演出时有个工作人员过来通知说是接下来的两场演出临时取消,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拿着湿透的外套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夏安就站在门口给一位外国游客指路,这个法国小伙子不会中文,找不到回酒店的路了急得团团转,幸好遇到了热心的夏安。
她也不是很熟悉这里的环境,打开手机地图找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楚回酒店的路该怎么走,怕他不明白就眉飞色舞地比划着。
正好被走出来的聂嘉远看到了。
她跟着一个外国小子有说有笑,很亲密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聂嘉远的胸腔燃起了烈火,炙烤着快要破喉而出。
他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往回家的方向走。
“打扰一下,你知道秋日酒店怎么走吗?”夏安及时叫住了他。
他踌躇着站立在原地,最后决定开口。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走,到尽头的时候会看到一座山,左拐过去再走个五百米就是了”
他回答,却没有转过头来。
“喔,谢谢啊”夏安说着用流利的法语跟这个法国小伙子复述了一遍。
她还是这么热心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聂嘉远想起了当年那个无比善良,乐于助人的小姑娘,眼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哎,你别走啊”看到聂嘉远头也不回地走了夏安追着跟了过去,气喘吁吁地挡在他面前。
“我有事情要问你”她抬起汗津津的脸看着他说。
“对不起,我无可奉告”他冷冷地回答。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问完就走,你放心”
“我不认识你”他说完径直朝前走。
“我知道是你,嘉远,请不要再假装不认识我了,好不好”夏安恳求道。
“这位女士,真的对不起,我不是你口中的嘉远,我叫袁浩”他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还记得我,对吗?我看到你脖子上那条观音玉坠了,当初你说‘男戴观音女戴佛’,我们一人一条……”
他怔住了,到底还是被她发现了。刚刚出来的时候忘记穿上外套,他贴身戴着的观音玉坠此刻正裸露在脖子上。坠子的颜色能看出明显的岁月痕迹,而红色的绳线却依旧崭新明亮,可见佩戴它的主人有多么爱惜它。
沉默了半晌。
“这坠子不是我的”他背对着她说。
夏安不肯放弃,声音颤抖着从嘴里挤出来一句话“你,爱过我吗?”
多么愚蠢的问题啊,他对着自己的心笑了,怎么会是‘爱过’呢,明明是爱着呀,是‘我爱你’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一直是。
他不作回答。
“这位女士,我想我已经跟您说的很清楚了,我不认识您,也不叫什么嘉远,嘉近”
“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夏安的心里还有成千上万个问题想要问,却如鲠在喉,呆呆地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的背影那么年轻,那么好看,一如当年那个美好的放学后,走在她前面高大英俊的少年。
第3章
2008年秋
这一年,梦想与光荣并存。北京奥运会盛大开幕,全国人民都沸腾了,北京欢迎你的歌声传遍大江南北。
这一年,生离死别近在咫尺。汶川大地震让国人悲痛流泪,人们再次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与伟大,老者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多难兴邦”。
这一年,大洋彼岸的美国爆发金融危机,继而席卷全球。
这一年,海峡那边,林忆莲一袭长裙,她唱当爱已成往事,旧爱李宗盛依然会在演唱会现场潸然泪下,只是这次,他不再唱《领悟》。
这一年他们只有十七岁,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纷扰,他们的小世界却安静而充满期待。
他们刚刚步入高中,对一切都懵懵懂懂,只知道接下来的这三年有可能是改变命运的三年。
“你爱过我吗?”
“嗯”
这样的回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从前那个阳光爱笑的少年总是很倔强地不肯说出“我爱你,你爱我”这样‘肉麻’的字眼,只是用自己的行动默默守护着他的女孩。
她还记得有一日他们一起去排队打水,正值酷热的夏天太阳从头顶直射下来晒得头发都发烫。夏安用一只手挡在眼前避开刺眼的光线。
聂嘉远此刻却站得十分笔直,挡在夏安前面。
“你靠过来一点”他回过头对她说。
“嗯?”夏安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讲,很听话地向前移动站在了离他只有一个拳头的位置。
看着她站到了自己的身影里面,聂嘉远满意地笑了。
“对,就这样站好了不要乱动哦”
一旁排队打水的女生嫉妒地看着夏安,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巫术,愣是把大家都喜欢的聂嘉远变成了自己的护花使者。
夏安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能乱动?”
“这样你就不会被太阳晒到了呀,有我替你挡着”他挺直了胸膛一副舍己为人的可爱模样。
“哦”夏安听完脸红地低下了头。
如果要仔细地追问聂嘉远为什么会喜欢夏安,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连他自己也说不太明白。
他可以确定的是看到夏安的第一眼便有了想要去保护她的冲动。
高一新生入学的那一天,他亲眼看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自己一个人吃力地将一大摞新书往教室里搬。
她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天蓝色短袖,扎着马尾,脚上穿的还是老款的手工布鞋,皮肤由于疏忽了防晒呈现出黝黑的小麦色。
新书很沉,聂嘉远自己去搬的时候也有些费劲,班里的其他女生都是找男生帮忙要么就是好几个人互相抬着走走停停,唯独她是自己一个人。
看着她一步步往前走的样子竟然有些心疼。
“我来帮你吧”聂嘉远快速地放好自己的书跑出来想要接住她。
“不用了,谢谢”她很礼貌地婉拒了,终于靠着一己之力将所有的新书搬到自己的座位上。
原来她就是夏安。
真巧!
聂嘉远刚坐下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前排的座位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姓名那一栏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夏安’两个字。
他开始好奇这笔记本的主人会是谁,这么好听的名字一定是个女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