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番外(32)

她坐在湖边,脑海里全是杨晋南躺在棺木里,身覆国旗一动不动的样子,那热吻过的双唇与抚摸过的肌肤都不再会有温度。曾嘉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不顾旁人的眼光,哭的撕心裂肺。

为什么不留下一句话就走?大骗子。

杨晋北捧着青瓷的骨灰坛,端端正正地摆在神位前。这个他生前进不来的家,终于在身后挤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骨灰坛里进来。

他已经在老家帮杨晋南看好一块墓地,坐山靠海,过几天就带杨晋南回去。

即便为杨晋南操办了这么久的后事,杨晋北还是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小坛子里装的,会是杨晋南。

他感觉杨晋南好像还在世界上不知道哪个角落流浪着,总有一天会风尘仆仆的推开他们一同居住了三年的老屋的大门,大喊一声“我回来了!”,然后自己急匆匆去厨房给他做点心。

杨晋南离开后三个月,郭显义在云南市警察局投案自首,他在审讯期间要求见杨晋北一面。

杨晋北看着面前这张有些颓唐的面孔,给他点了根烟递过去,郭显义坐在拘束椅上,双手被拷着,艰难的把嘴凑近猛吸一口香烟。

“好烟啊。”郭显义笑笑。

“我怕杨晋南没有告诉你们,还是自己再和你们说一遍保险。”

“当年杨晋南捅人进去,捅的就是我。”

“他看见你在卧底了,为了拦住我去举报你才捅的我。”

郭显义条理清晰的阐述着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杨晋北给自己也点了根烟,默默听着,直到他讲完。

“是这样啊,他一直没说过。”杨晋北朝天花板吐出一大口烟雾。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杨晋南是真的离开了。

杨晋南的骨灰坛停放在杨绍雄家的最后一个深夜。

杨绍雄双眼通红的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盯着骨灰坛看,回忆与杨晋南相处的一生。

直到现在,他才敢承认,自己对杨晋南所谓的教育,不过是发泄自己压力的借口罢了。没有他,杨晋南可以过的很好,也完全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而自己做了什么呢?在他年幼的时候抛弃他,在他最需要关怀的青春期借着教育的名字肆意的殴打辱骂他,逼到他离家出走,让他在监狱里度过了五年的宝贵青春,逼着他在刚出狱,人生刚要开始时做一场危机生命的大手术,在他孤独卧底时毫不犹豫的认定他走上了歪路,冲进他的家里打了已经二十几岁的他一顿……桩桩件件,自己从来没有对的起这个儿子过。

杨绍雄反复想到在那件舱房里,杨晋南遍体鳞伤,求自己杀了他的样子,想到太平间他怎么也合不上杨晋南的眼睛,想到棺盖合上前看到杨晋南的最后一眼。

他怎么舍得让杨晋南从此就长眠于那永远黑暗冰冷的土地里?从此以后,唯一的凭吊只是墙上挂着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杨晋南笑的露出一整排牙齿,是杨绍雄从来没讲过的样子。

杨绍雄申请了提前退休,为杨晋南的后事奔忙。从头七到尾七,杨绍雄都操办的风光隆重,请最出名的和尚来念经超度。但乡里的人谁不知道杨晋南小时候住在这里时,杨绍雄一次也没来看过他?

一个月内,杨绍雄彻底白了头,原本健壮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沈遥也为了羽西的事和他分居了,才五十几岁,他就慢慢生活的像一个孤寡老人。

即便承受了失去挚爱、至亲、挚友的伤痛,仪式过后,每个人的生活都还不得不带着遗憾继续。

秦野因为出色的侦破能力,被调入了刑侦大队,连续破获了几起轰动大案,青年才俊,令人很是羡慕。

他破案率如此之高的原因,除了本身能力过硬,也因为他有个帮手——施绎。秦野多次想特聘施绎做警队的技术人员,都被施绎拒绝。

每次办案遇到棘手的情况时,秦野总是会想到杨晋南,如果他在的话就好了。

除了帮秦野破案外,他的主业好像是在电子城里帮人修电脑,有时候附送黑客服务。智能手机逐渐普及后,他还添了一项业务——手机贴膜。

那个写满名字的灵位一直摆在他的餐桌上,直到有一天他带了姑娘回家,姑娘被吓跑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干脆交给了杨晋北,杨晋北看着上面的一个个名字发了很久的呆。

国产的侠客游戏,每出一个施绎就会买回来通关一个。在监狱里的时候,他和杨晋南无聊的自己幻想游戏剧本,施绎玩了这么多游戏,有一天突然心念一动,自学了游戏开发,把当年和杨晋南一起幻想的剧情做了出来。制作人的名字,他写上了杨晋南、施绎。游戏的评价还不错,很多怀旧的人说难得可以在这个年代玩到90年代感觉的游戏。

杨晋南留给他的东西里还有一个很旧的mp3,杨晋南走后,施绎按照杨晋南的嘱托,把mp3寄给了曾嘉嬿。

曾嘉嬿毕业后进了电视台工作,收到那封邮件,是在工作一年,杨晋南去世三年后。

邮件里只有一段录音和一段文字,文字应该是寄件人留的,大意是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给曾嘉嬿发这个邮件,拖了很久,不好意思。

曾嘉嬿以为是媒体朋友传的,戴上耳机漫不经心的点开,一段电流声过后,录音的第一句话让她在椅子上怔住。

“阿嬿,我是杨晋南。”

曾嘉嬿把录音往前拉,又听了一遍这句话。她紧攥鼠标,把录音转发到文件上,拿起耳机匆匆往厕所跑。

厕所的隔间里,她迫不及待的点开录音。熟悉的温和语气慢慢地说道:

“阿嬿,我是杨晋南。本来想留一封信给你,但是出了点意外,不能写字了,只能留一段录音给你。”

“我说不了太多话,我好对不起你,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我实在没办法回去见你了,真想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希望你永远都能过的开心。”

曾嘉嬿靠在隔间的门上,一遍又一遍回放这个录音。杨晋南的声音总是带着一丝暖意,熟悉到令人落泪的温暖。

没有人知道杨羽西的下落,但F市缉毒大队经常收到她提供的毒贩情报。

郭显义一审被判处死缓,在狱中由于表现良好,并且提供大量重要消息,被减为无期,又逐渐减为有期。

他这种凶神恶煞的人在监狱里不像杨晋南,没什么人敢欺负他。唯一难受的就是在监狱里真的太寂寞了,让他经常想起前半生遇见过的那些人。

郭显义的身上还带着半张血迹斑斑的护身符,带着故人的暖意。他一直也看不懂杨晋南这个人,好在他有很多时间去思考。

服刑第五年的一个清晨,郭显义被喇叭的声音吵醒。平时都在宣读通知的喇叭突然放起了音乐,是郭显义以前最喜欢听的那些粤语歌。杨羽西陪着他在他自己改造的ktv里看了很多港片,黑帮片,武侠片……

《当年情》,《沧海一声笑》……音乐足足放了一个早上,郭显义靠在墙上听的很认真。

据说监狱的系统是被入侵了,但也没有什么资料被窃取,入侵者只是用监狱的喇叭放了半天音乐。

那个过分天才又过分单纯的女孩,现在又在哪里呢?

杨晋南去世的五年后,杨绍雄接到了前妻陈蕴珍的电话。

那天杨晋南不告而别后,陈蕴珍在缅甸找了他很久都没有踪迹。她一直想联系杨绍雄问问杨晋南现在是什么情况,但缅甸的这个家实在离不开她,一直等到现在,Geo拿到了英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后,陈蕴珍才打通了这个电话。

“晋北,你……你都长这么大了。”机场里,陈蕴珍见到来接机的杨晋北,下意识地说。

杨绍雄老了,自己或许也老了,老到年轻时候的爱恨情仇突然都不算什么了。杨晋北开车带她和杨绍雄回了陈蕴珍的故乡,杨晋南被埋葬在那里。

她先是祭拜过自己的父母、祖先,最后才来到杨晋南的墓前。墓碑上镌刻着“杨晋南”三个大字,是他在世界上最后留下的痕迹。

陈蕴珍和杨绍雄并排站着,山上的风带着海水的咸腥气,吹过陈蕴珍的童年,吹过她远渡重洋的背影,吹过杨晋南自由自在在山野中奔跑的身影,吹过他下葬那日送葬人的每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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