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南“呸”地一口吐出嘴里的血沫,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今天的对手相当难缠,他们已经在台上缠斗了半个小时了,杨晋南隐隐感觉自己身体要到极限了。他的嘴唇毫无血色,胃部的疼痛已经剧烈到他可以忽略对手给他造成的伤痛,心脏也到了竭泽而渔的地步,他说不清下一秒会不会停跳。
身上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或许要变天了。等下下雨的话,他就不能睡在街上了。
不过今天如果输了的话,也不用考虑去哪里睡了。
杨晋南爆发起最后一轮进攻,成败都在此一着。
“十、九、八、七、六……”耳边传来裁判的倒数声,谁倒下了?原来是自己……
台下一片哗然,杨晋南听到有人在咒骂自己,听到有人在撕赌票,摔酒瓶……
对手踩在他的胸口上,踩的是那么用力,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都被挤出。杨晋南的眼前充血,视野一片血红。
“一……”裁判倒数到最后一秒时,杨晋南沾满鲜血的双手握住对手踩在他胸口的脚。
“我最……讨厌别人……踩着我……”他断断续续的低声说道。
他从身体里压榨出最后的力量,掸开那只沾满泥土与血汗的脚,翻身起来,台下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喝彩。
裁判的倒数声再次响起,杨晋南靠在护栏上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他大概三十出头,看样子也也不是穷凶极恶的人,浑身上下都是黝黑而健美的肌肉线条,应该是个本地的农民,多半是急需用钱才来这里赌命。
倒数声结束,裁判拉起杨晋南的手,“Winner,Nan!”
耳旁一阵蜂鸣,杨晋南吐出一大口鲜血,栽倒在台上。
“你醒了。“杨晋南睁开双眼,还没看清眼前的事物,就先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药草香气。
这股气味让他安心,他动了动身体,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小心点,你这次差点没命。”眼前的女孩也有着一副华人面孔,讲着生硬的中文。
杨晋南对她咧嘴笑笑,女孩为他搬来洗脸的水盆,不锈钢的脸盆里晃荡着清水,放在一个木架子上。架子上还摆着一块小圆镜子,杨晋南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来仰光快要一年了,在这里,他不是F市那个小协警杨晋南,而是个流浪汉“Nan”。
身处文明发达的国度太久,会忽略掉很多本质性的东西。杨晋南在这个全新的国度里放逐着自己,居无定所,烟酒毒品不断,醉生梦死。回想一年前的人和事,已经恍若隔世。
无法面对杨羽西就是自己找了几年的卧底的他,现在在这里是等死,还是逃避?Nan问着自己。镜子里的人较一年前比起来,黝黑沧桑了不少,杂乱的刘海下依稀能看到几处伤疤,不是在拳赛台上留下的,而且毒瘾发作时自己撞墙受的伤。
双手手腕上七八道割痕,亦是来自于此。时至今日他也无法完全脱离毒品,只能用仰光毒贩那里买到的劣质毒品来代替郭显义的针剂。
即便如此,每回毒瘾的发作,也能要了他半条命。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肌肉都仿佛在被虫蚁啃噬,整个人在冰火中游走,而那种空虚感更让人绝望。每当毒瘾发作过后,Nan整个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冷汗,身上添了几道新伤。
“你不能再去打拳赛了。“女孩对他说。
这个叫Dan的女孩是他在缅甸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每次在赛场上重伤后,他都会来找她治伤。Dan不是受过系统培训的外科医生,她的医术是父母教会的,在这里抗生素是稀缺物资,Dan用满屋的草药来医治病人。
“我快死了吗?“Nan问她。
Dan沉默了。她把Nan看作是自己最好的朋友,Nan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但从她第一次见到Nan开始,就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他把一种叫“吗啡“的止痛药当作饭一样吃。身为医者,却对自己朋友无能为力,这是Dan最大的遗憾。
Nan对她温柔的笑笑,Dan难以想象这会是那个在拳赛台上凶神恶煞的男人。
中国的除夕又快到了,缅甸的华人很多,很多小店都贴起春联,劣质的音响播放着新春贺岁歌曲。
Nan走在一条泥水横流的街道上,厚重的皮靴踩起水花。他挎着一个黑色布袋,里面装满了缅元。Nan刚刚从拳赛的经理人那边要到钱,打算去黑市上买吗啡和毒品。即便打拳赛挣的钱很多,但这些维持他生命的东西更加昂贵。
他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变成一阵白雾。好像也过不了几次年了,Nan留恋地看着路边与除夕相关的一切。
一阵喧闹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小巷深处,有一群少年在斗殴。来往的人对这一切熟视无睹,Nan皱皱眉,靠近他们。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正在被七八个同龄的男孩围在中间你一拳我一脚的殴打。Nan拽开其中一个,拉起被打的男孩。
“喂,你谁啊?“一个身材壮些的男孩一脸逞强的看着他,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喝道。
“别逼我动手哦,我是□□。“Nan笑眯眯地回答他。
男孩不屑的笑了,“就你这瘦竹竿样子,□□要你干嘛?“
“贩毒啊。“Nan对答如流。
男孩趁他不注意,正欲偷袭,Nan马上往后撤了两步,男孩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周围的男孩一片哄笑,Nan挑眉,问道:“还有谁想来试试?”
男孩们一哄而散,被打的男孩也抱着书包连忙逃走。Nan要离开时,突然发现有个打人的男孩还没走,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
“看什么看啊,好好读书别搞这些没用的,你们玩的这些我早就玩过了。”Nan不耐烦地对他说。
男孩摇摇头,开口道:“你长得好像……”话音未落,Nan身后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Geo,怎么又打架了?”
Nan回头看,与中年妇女对视的瞬间,两个人都在原地怔住。
那是无比相似的两张脸,在对望着。
“你也是中国人吧?我也是从中国来的,我叫陈蕴珍,这是我儿子Geo,没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最后,还是中年妇女先定了定神,开口道。
“没事。”Nan勉强的笑笑。
“真对不起。“陈蕴珍又说道。
Nan摇了摇手,转身想离开。
“那个……年轻人,晚上不如到我家吃顿饭吧,Geo给你添了麻烦,实在不好意思。”陈蕴珍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他叫住。
Nan心中属于杨晋南的部分蠢蠢欲动起来,他看着这张与自己无比相似的脸庞,点点头。
来到缅甸以后,Nan就没吃过像样的中国菜了。陈蕴珍做菜很有一手,Nan觉得如果自己身体健康的话,吃光这桌菜不成问题。
陈蕴珍还在厨房里忙活,她的丈夫晚上没有回家。他想必是个当地的富商,三层的花园洋房金碧辉煌,让Nan顿觉自己的寒酸。
Geo怯生生地看着他,Nan冲他笑了笑,“以后别打人了。“
真不公平啊,明明是一个娘胎出来的,Geo的人生却和自己完全不一样,Nan想。
“你从F市来这边吗?听你口音很像。”饭间,陈蕴珍不动声色的问道。
Nan点点头,“我爸爸是个警察。”
Nan看到陈蕴珍的筷子在空中停了停,随后镇定的回答道:“警察……警察很好,就是可能不太顾家。“
Nan慢慢地吃下一口白粥。这是自己第一次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饭吧,可惜他已经失去味觉很久了,再美味的食物于他都是味同嚼蜡。
“你怎么就吃这么点?”陈蕴珍皱着眉头问道。
“有没有酒?我想喝点酒。”Nan答非所问。
陈蕴珍点点头,从酒柜拿出一个玻璃瓶,倒出里面透明的酒液,故乡的味道扬扬升起,是F市独有的地瓜烧。
陈蕴珍看着Nan一口气喝掉一大杯白酒,嗔怪道:“你看你这么瘦,平时肯定没顾好自己,少喝点酒。”
Nan看着陈蕴珍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酒意造成的错觉,她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这张只在照片上见过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感觉竟然是这么的不真实。
Nan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地瓜烧,不顾胃里灼烧的疼痛。Geo有点怕他,匆匆扒了几口饭就上楼回自己房间。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仰光?你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