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小南,你现在怎么打算?还想读书吗?”
杨晋南嘴里正嚼着一块荔枝肉,含糊不清地说:“我还是想先找个事做。”
“我这里出门走几步有个派出所,挺缺人的,我想了想,你倒是可以去里面做个协警。”
“我也能做协警?”杨晋南不可思议道。
“小南,你不要老是觉得低人一等。”杨晋北放下筷子严肃道。“协警招人比较宽松,真有什么问题我和爸尽量帮你解决。你在公安系统里,我们也比较放心,离家也近。”
杨晋南注意到他用了“家”这个字。
直到杨晋南第三天去派出所报到时,还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脱下囚服穿上了警服。
杨晋南套上浅蓝的制服衬衫,杨晋北帮他贴上警号肩章。杨晋北也是公安系统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了,卧底过好几个贩毒组织,派出所的所长对他很是客气,又是泡茶,又是夸小南灵活。
杨晋南在洗手间挺胸抬头,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自己穿上警服好像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他拿出杨晋北为他请的护身符,郑重的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杂乱的心跳也平静下来。
省厅里的杨绍雄,拿着手机,仔细看杨晋北彩信发过来的这张有点模糊的相片,杨晋南,这个他一度最讨厌的儿子穿着警服英姿勃发,唇角不经意间扬起一丝笑意。
“杨晋北是你哥?”派出所所长带着杨晋南在所里转了转,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以后,在值班室里给杨晋南指了个空位让他坐着。值班室里只有一个看起来很白净的小警察,脸上带点婴儿肥,一团稚气的样子,杨晋南还记得刚刚所长介绍这是所里刚来的警校毕业生秦野。队长走后,秦野连忙凑过来一脸惊讶的问道。
杨晋南点点头,秦野迫不及待的接着问:“那你爸是杨厅长?”
杨晋南挑挑眉毛,不置可否。
“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说杨晋北还有个弟弟?那你是哪个警校毕业的?”
杨晋南撇了秦野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往椅子靠背上一靠,懒洋洋的回答道:“我在监狱里面混出来的。”
“说得好啊兄弟,警校可不是跟监狱一模一样!”秦野有点激动的说。“要不是我爸非逼我去,我才不要读警校。”
杨晋南拍了拍秦野的肩膀笑笑,他喜欢秦野这样爽朗的人,秦野的父母,一定很爱他,不像自己这样的人,好像心底永远都有一片阴影。
午饭秦野带杨晋南,叫上几个警员去吃了门口一家餐馆。老板娘和秦野很熟的样子,笑眯眯的迎上来,带他到后厨选活鲜。
“点了这么多?”杨晋南诧异道。本来以为这是一顿简餐,菜却一道接一道的上,清蒸石斑,蚵仔煎,鱼丸汤……
“小秦做东,肯定气派!”一个中年警员打趣道。老板娘也笑眯眯的端上一盘白灼虾:“这个虾我特地留着给小秦的,早上第一水的好东西。”
久在监狱里不与外界接触,杨晋南已经不太会交际了,来派出所前还有些担心自己会显得孤僻,就像他刚刚来到这座城市一样。
这些警员同事却很热情仗义,丝毫不拿他当外人看,又是敬酒又是夹菜。对秦野他们来说,这些都已经司空见惯,杨晋南却还是成年后第一次经历。
冬至将近,热汤热炒的蒸汽让眼前一片雾蒙蒙,酒酣耳热之余,杨晋南竟觉得有些不真切起来,还是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才有机会经历这些。
“吃饭了吗?今天感觉怎么样?”杨晋北的短信进来,杨晋南正要回复,又收到了第二条短信。
“爸让你晚上回家吃饭。”短短几个字,让杨晋南一下清醒。
手术以后,他一直逃避着杨绍雄。只是他知道自己能进来当协警,一定也有杨绍雄一份功劳,晚上不去说不过去,但他却发自内心的抗拒起来。
这又算什么呢?自己在监狱五年,杨绍雄都对他不闻不问,却因为这场差点丧掉他性命的手术变了态度,却只让他觉得不自在。少年时的自己曾幻想杨绍雄能够多关心自己一点,只是这份关心来的太晚,像一个过时的玩具,十年前他会哭着要,现在给予他,他却只觉得怪异。
更何况,那还算是自己的家吗?
杨晋南叹了口气,手机转到另一个界面。那是一条未发送的短信,短短的三个字,“你是谁?”。
杨晋南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发这条短信,给那个贴在匕首上的号码。他有预感,这条短信一旦发出去,就会被卷进很多事情,很多不能见光,却好像命中注定要和他有关的事情。
他咬了咬牙,按了发送。这条电波开始在城市上空游荡,另一个男人收到了这条短信,满意的笑了。
老吴
傍晚时分,F市下起一阵瓢泼大雨,夹杂着雷鸣,给冬夜的阴冷添砖加瓦。杨晋南撑起伞,雨滴用力砸在伞面上,一注注地滑落地面。
每当变天时,胸口总是发闷,喘不上气来,大病初愈的身体变得陌生不少,杨晋南还要时间去适应。
他没有回家,杨晋北的家和杨绍雄的家他都没有回,而是去了一个台球厅。中午他发出那条短信时,很快就收到了回复,一个熟悉的地址,六中附近的地下台球厅。
六中是杨晋南的母校,初中时他逃课在这里荒废了不少时光,没想到这个台球厅到现在还开着,门口换了新的霓虹灯。杨晋南收伞,抖了抖伞上的雨水,踩着潮湿的楼梯下去,熟练的付了进场子的费用。浓重的烟酒味道伴随着地下室的潮气,劣质音响放的刺耳嘈杂的摇滚音乐扑面而来,带他回到初中时的岁月。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杨晋南的肩膀,“来一把?”
杨晋南警觉地回头,这张脸似曾相识。横贯鼻梁的刀疤,正是在废弃商场给郭显义看门的那个老吴。
杨晋南进入戒备状态,低声问道:“是你约的我?”
老吴径直朝最角落的一张台球桌走去,从饮料机拿了一瓶啤酒,用嘴咬开瓶盖,灌了一大口道:“我们更早一点还见过,记得吗?”
杨晋南打量着这张典型的混混的脸,在三十五岁上下,凌乱的头发掩映着沧桑。他费劲的在记忆中搜罗,竟真的生出一阵熟悉感,却也挖掘不出更多。
老吴见状笑了笑,抓起头发往后拢起,表情严肃起来,刚刚游离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精光。杨晋南看到他这副样子,顿时回想起几年的一幕。当时他逃课来这家台球厅打架,班主任打电话给杨绍雄,杨绍雄懒得接,又打给杨晋北,杨晋北抽不出空来,就叫了手下一个警员来带他回家。
记不清是为了给谁出头,杨晋南在这里一挑三,对面不守规矩,三个人一起涌上来,杨晋南应付不过,落了下风,却死撑着不愿意求饶,抱着头抵御身上愈演愈烈的拳打脚踢。
正当杨晋南快要失去意识时,对面的人却突然停了手。杨晋南伸手抹掉脸上的血,睁开眼睛,面前一个穿警服的男人,正用一把枪抵住打他的小混混之一的后脑。
“滚。”他皱眉道。
几个小混混也是没见过世面的学生,连忙屁滚尿流的跑了。
“杨队长让我带你回家。”他一把拎起杨晋南的衣服,连带着人一起拎起。杨晋南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掉。
“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杨晋南呸呸地吐掉嘴里的血。
这个警察却置若罔闻,巨钳般的手拖着杨晋南上楼梯,杨晋南只觉得晚上在这里颜面尽失。
他把杨晋南塞到汽车副驾驶,扎上安全带,自己坐到驾驶位,拿出一个急救箱扔给他。“自己处理下。”
“你讲不讲道理啊,我自己能回去,让我下车!”杨晋南使劲掰着上了锁的车门把手。
“杨队长让我带你回家,杨队长的话就是道理。”面前凶神恶煞的男人放松了神情,发动起汽车。
杨晋北怎么带手下的,怎么带的人像条恶犬?杨晋南愤愤想着。
此刻面前有点颓废相的老吴,正是当年英姿勃发的正义警察。只是他实在变了太多,刚刚故意露出点警察的模样,杨晋南才回想起来。
“你哥让我卧底在郭子身边很久了。”老吴见杨晋南一脸诧异,知道他是想起来了,喝了一大口啤酒,云淡风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