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蛋抖抖毛,扫得他痒痒的:“算你有良心!”
唐铭怀揣着傻蛋,原路返回,片刻便到了公堂外。此时见公堂上正中坐着吴唯,旁边坐着莫重楼,莫重楼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刚才看见的少年,另一个是身穿灰衣,看起来有些孱弱的人。他愈发肯定那少年就是莫起,灰衣人便是风无邪了。
萧疏雨与顾清夜站在堂上,两人手脚都戴着铁链,虽只看到背影,但依然给人玉树临风的感觉。
唐铭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两人背影那么像?”
“我也看着像。”季鹰在他左侧道。
“脸也像。”杨仪在他右侧道。
唐铭面朝前方,好像完全不认得他们,却轻声道:“芳菲去偷公孙羊的案卷和救公孙羊了。”
“好。”季鹰道。
“案子审得如何?”
“毫无进展。”
公堂上,顾清夜与萧疏雨坦然地站着,吴唯开始时想施威命他们跪,却被顾清夜一道冰冷的目光逼了回去。莫重楼做为“失主”坐在这里,面对堂外一群义愤填膺的百姓,以及萧家十位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能努力绷着。
顾清夜将昨晚对莫重楼说的话一条条复述出来,他声音清朗,用了内力,叫外面观审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群情愈发激愤,百姓纷纷谴责莫重楼的穷奢极欲,赞同顾清夜对案情的分析。
“莫不是贼喊捉贼,故意设局陷害萧家?”有人喊道。
响应声一片:“事情太蹊跷了,是圈套,是陷阱!”“请大人明断!”
“萧家使者真厉害。”有人夸道。
“你看萧家七少,坦坦荡荡、皎如明月,这脏水休想泼到他身上。”有人赞道。
莫重楼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快要炸裂。吴唯的脸也越来越难看。
萧疏叶与众姐妹、姐妹夫都露出了笑容。
“我家小夜弟弟果然是明白人。”萧若竹拉着闻人方的手道,又扭头,“青青,你说是不是?”这才发现百里芳菲不在身边。
她奇道:“方哥,你瞧见青青了么?”
“没啊,我只顾看公堂,没注意。”
正说着,百里芳菲蹭过来:“我在这儿,被人群挤到后面去了。”她额头闪动着细细的汗水,可萧若竹夫妻没有注意到。
吴唯一拍惊堂木:“此案目前尚有疑点,本府打算贴出告示,征集目击证人。今日先退……”“堂”字还未出口,就听一人喝道:“吴大人且慢!”
季鹰与杨仪拨开人群,到萧疏叶身边时,说了声:“萧大侠,请让一让。”萧疏叶与他们目光相对,想起方才惊鸿一瞥,正是这两双眼睛。他微微颔首,带领自家姐妹,让开一条路。
玉生烟捏了捏他的手,用极低的声音道:“京城神捕季鹰。”
“你认得?”
“来过我客栈。”玉生烟道。
季鹰的目光几不可察地从她脸上掠过。
两人走进公堂,向莫重楼与吴唯拱手:“宫中侍卫统领杨仪、刑部捕快季鹰见过王爷,见过吴大人。”
吴唯连忙下堂行礼,心中已是惊疑不定:“两位怎会到此?”
莫重楼有同样的感觉,面上却不露出来,慢腾腾站起来道:“季神捕来得未免太快了,莫非有未卜先知之能?”
季鹰道:“非也,公干经过扬州,闻知王爷献给太后的寿礼被劫,卑职不敢耽搁,即刻便来府衙。如此惊天大案,势必出动三法司,卑职既然来了,理该接手此案,请将疑犯与证据一并移交给卑职。”
“胡说!”莫重楼沉下脸道,“此案尚在扬州府管辖之内,除非得到刑部调令,方可移交。你要接手,不合规矩。”
杨仪亮出一枚令牌:“此乃陛下所赐,命我此番便宜行事,所到之处,如陛下亲临。王爷可还觉得不合规矩么?”
门外人群沸腾起来:“京里来人了。”“愿陛下圣明。”“希望案情早些明了,希望萧家早日摆脱嫌疑。”
杨仪与季鹰相视一眼,彼此眼里都在感慨:萧家真是太得人心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傻蛋悄悄飞到了顾清夜耳边:“公子,你与小七,是兄弟,是兄弟。”
顾清夜吃惊地偏过头,怀疑自己听错了。傻蛋又道:“夫人,和萧爹……”
萧疏雨听到动静,扭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顾清夜的眼神。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顾清夜如此震惊的眼神。
第62章 交手深浅
“清夜哥,怎么了?”萧疏雨低低地问了一声。
傻蛋瞬间藏匿在顾清夜怀里,萧疏雨隐约看到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可他没看清。他只看到顾清夜闭了闭眼睛,当他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没有情绪。
像闪电劈开夜幕,然后恢复了无边的黑。
可萧疏雨能感觉到,在这黑夜背后,翻滚着无数的雷电。只是感觉,他并不能看透。
肃穆的公堂,激动的人群,看不见的剑拔弩张,这一切,都像潮水似地从顾清夜眼前退去。他看见时光的河床上,一些散落的记忆宛如礁石或砂砾,一颗颗、一粒粒地呈现出来。
他记得幼时,不过三四岁的光景,他外公卫鹳就教他读书,反反复复地跟他讲礼义廉耻,对他格外严格。他稚嫩的手掌,常常被他的戒尺打红。
小小的他总觉得外公不喜欢他,他于是忍着痛,不敢放肆地大声哭喊。每次他挨了打,他母亲都会捧着他的小手,为他敷药,为他吹气。她温柔的眼里,有他看不懂的忧伤和愧疚。
那时太小,记忆并不清晰。当他长大,回顾过往,他只知道,他就像一棵青松,性格中的坚毅不屈便是从幼苗开始养成的。
没几年他外公就去世了,后来的时光,陪伴他的是他的父母。
母亲永远是温柔的,而父亲更多的是严厉。他教导他、栽培他、锤炼他、激励他,而他爱戴他,爱戴这个伟岸、正直的男人。他总想表现得更好,博取父亲的肯定与赞赏。
大多数的时候,父亲很严肃,可当他对他露出笑容,他会觉得如沐春风。
挨打受罚是常有的事,他母亲总是心疼,可从不抱怨父亲严苛,也不会伤心。她只是愈发细致地照料他。而父亲便会用无奈却温柔的语气道:“你啊,岂不知慈母多败儿?”
当他练功受了伤,他父亲就会亲手熬药、煎汤。但他绝不表现出心疼,只是不断地鼓励他。
父亲是个很少感情外露的人,可他深爱他的母亲。这一点,他很清楚。可是母亲呢?他对父亲很温柔、很顺从,但有时候,他会看见她独立的身影,那个身影,给她孤独而缥缈的感觉,仿佛,不太真实。
他听父亲的师兄弟说过,母亲是个温柔又豪迈的人,可他没有见过母亲豪迈的一面。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嫁为人妇?
随着年纪增长,他的五官长开了,轮廓越来越分明。有时候母亲会呆呆地看着他,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有些迷茫。
他看不懂母亲的表情,他问她,可她总是顾左右而言它。
他记得,那一年他十六岁,在宫中任太子近卫。有一晚,他值夜回家,正好他父亲也回来。父亲喝了酒,有些醉意。他扶他进府,替他熬了醒酒汤,当他端到父亲面前时,他父亲用迷离的眼神看着他,命他跪下,然后,他用手抚上他的眉,然后是眼、鼻梁、嘴唇、下颌。
他捏住他的下颌,用力很大,眼睛有些发红,反复地问他:“你为什么不能长得像你娘?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小声地唤:“爹,您怎么了?”
父亲笑了,笑得有些伤感:“没什么,儿子,你是我儿子。”然后,他紧紧抱住他,像要将他嵌进自己骨头里似的。
这一幕如今又出现在顾清夜面前,强烈地冲击着他的视觉、听觉。“儿子,你是我儿子”“公子,你与小七,是兄弟”“夫人,和萧爹……”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变得十分嘈杂。
顾清夜轻轻晃了晃头,不,怎么会这样?自己是萧骋远的儿子,不是顾廷观的?傻蛋如何知道?
可是,傻蛋从不对自己撒谎,它虽然是只鸟,却很可靠。
如果不是兄弟,为何会对萧家有那样强烈的归属感?为何看见小七会那么亲切?为何被萧疏叶责打时,自己只有害羞,没有耻辱?为什么会自然而然地服从萧疏叶的命令,甚至拿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为何总想宠着小七,为他顺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