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将折下的梅枝递给花叙,花叙咯咯咯地笑,怀里已经抱了五六枝梅,一双圆溜溜地眼直瞅着窈窈不放。
“我脸上长花了吗?”窈窈无奈宠溺地瞧她,原先的小丫头花叙这会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还是同先头那般,既贪吃又好玩。
花叙连连点头:“娘娘便是最好看的花。”
花叙并不知道过去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于她来说,只不过是重病的娘娘回来了,对刘茉来说亦是如此,当年窈窈入栖梧行宫后,二人便被放回了静王府,这一放就是三年。
如陆衡所说,窈窈身边的人还是先头的人,岑家姐妹并入刘茉手下,一并成为窈窈的影卫。
“娘娘。”刘茉上前行了一礼,将手中捧的手炉递给窈窈。
窈窈知刘茉是从外头回来的,不明怎会带着个手炉给她,她接过手炉,还未细看,刘茉便又笑着禀道:“陛下差人来说,半个时辰后便赶回来,要娘娘仔细着身子,天冷,万不可冻着了,陛下猜您在殿里待不住,怕是出来折梅了,便差人送了刚换好炭的手炉来。”
窈窈将手炉抱在怀里,如画眉眼一弯,她的鼻尖冻得有些红,又可爱又温柔,她轻声道:“清心殿里又不是没有这些东西,差人送手炉回来做什么,真是小孩子心性,让人听了去,笑话可不好了。”
刘茉含笑,道:“大抵是不经自己手,陛下心里便是不放心,这让人听去了,谁人又敢笑?这京中女郎羡慕还来不及呢。再说,宫人为娘娘准备的,又岂能同陛下送的相比,娘娘心里定是觉不一样的。”
“刘茉,你怎变得唠叨了。”窈窈面上染了薄红。
今日是窈窈同陆衡的生辰,陆衡今日本是放下了一切政务,只是突然来了紧要的事,陆衡才不得不去处理。
“属下说的是实话。”刘茉笑道,又唤了后头的小宫女来,又禀道,“陛下让人给娘娘送了热羹和糖葫芦,娘娘现在可用一二?”
窈窈抱着手炉回殿,微一颔首,轻快地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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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入了正宣门,鹤舟才确定,自己真的到宫里了,他忍不住偷偷掀开一角车帘,望着外头肃穆壮丽的宫殿,带着艳羡,忍不住道:“宫里真的很美。”
陆宛面上有几分不耐又有几分落寞,她穿了一身鹤舟从没有见过的藕荷色宫装。
华丽繁复的宫装,那不是宫外头的人可以穿的。
厚雪红砖,落了雪,宫里就是这个样子,陆宛没有看鹤舟,冷冰冰地说:“仔细你的眼珠子,不能看的不准看,若丢了本宫的脸面,你就不必出宫了。”
鹤舟面色微白,低低应了,他放下车帘不再说话。
陆宛便再没有了话。
过去三年,陆衡从没有过过生辰,她知道是因为洛窈宁,而上月,她闻陆衡在命礼部准备寿辰一事。
她知道也是因为洛窈宁,洛窈宁的生辰恰好与陆衡是同一日,天子与皇后的生辰,自是大周喜事,免不得大办一场。
但她从太皇太后那知道,‘洛窈宁’本不想大办生辰,但陆衡执意要办盛大的庆生宫宴,一点也不委屈那个女人。
这将是陆衡登基三年来,最重大的宫宴。
陆宛冷笑着勾唇,自言自语般地说:“可笑,她真当自己是她了不成。”
鹤舟不知道陆宛说的是谁。
陆宛又自嘲地说:“可他竟是什么都给了。”
“分明是个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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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舟垂首跟在陆宛身后,不敢抬头,听到那些宫人尊陆宛为柔恩长公主。
最先上鹤舟心头的并不是害怕,而是苦涩。
柳儿瞪鹤舟一眼,她不知道陆宛是吃错了什么药,竟带鹤舟入了宫,她低声警告:“宫里不比外头,多说一个字多看一眼,没准就丢了性命,你自己掂量。”
鹤舟低低应了。
生辰宴设在长泰宫,鹤舟跟着陆宛入殿,鹤舟看到了与平日在他面前完全不一样的陆宛。
陆宛娇笑地同太皇太后和明华行了礼,声音清脆甜美,在二人面前的陆宛,是个乖巧的孙女。
“皇祖母这两日是不是挑食了?宛儿瞧您清减不少。”陆宛心疼撒娇地问。
太皇太后扑哧一笑,拍拍她的手,道:“胡思乱想,哪能两日就瘦了,你要是这般不放心哀家,就别成日往泰安寺跑,多在宫里待着,现在没人管着你,你倒是越发任性了,改明儿,我与陛下说说,给你定个人家,收收你的心,哀家现在还真是怕你,寺里住惯了,就真起了旁的心思……”
太皇太后与明华没有注意到,陆宛的垂下的眼眸里不是害羞,而是光芒在渐渐消散。
二人也没注意到,站在极远处的一个内侍,一直在偷偷看着陆宛,更没注意到,这个内侍的眉眼与陆衡有几分相似。
陆衡的眼底常是冰冷无谓,而这个小内侍的眼底藏的是深深的自卑。
忽地,外头响起一阵跪拜行礼之声,随着侍从的宣喝,百官贵女齐齐起身。
鹤舟知道是陛下和皇后来了,他赶紧随着一众宫人跪拜行礼。
这是鹤舟有生以来最好奇最勇敢的一次,他偷偷抬起眼,望向了殿中那身穿白色帝王常服的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帝王背对着他,他看不清这位年轻的帝王的脸,他猜这位年轻的帝王是个清隽温和的人。
他心底笑一笑,又是奇怪,可这帝王又莫名给他一种倨傲冷淡的感觉。
鹤舟想,帝王大抵就是这样的。
陆衡扶太皇太后坐下,同窈窈在一旁坐下,他抬起眼眸,微微一笑轻唤一声皇祖母。
鹤舟看到了陆衡的脸的那一瞬间,心口突然狠狠地一缩,他险些栽了下去。
柳儿后背一凉,赶紧瞪他一眼。
鹤舟惨白着脸,明白了。
太皇太后等人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内侍突然变白的面色。
恭贺祝词后,便是歌舞宫宴,众人案上有新炒的糖栗子,软糯香甜,太皇太后时不时让宫女剥一两颗,敏娘莉珍喜欢这栗子,也不叫宫女帮着剥,两人剥得开心。
鹤舟见那位清冷得跟个神仙似的帝王,眉眼沾染上了人间的烟火气,拣了糖栗子,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剥开糖栗子。
陆衡将栗子一分为二,尝了一半,确定甜糯好吃,便将剩下的一半送到窈窈嘴边,旁若无人道:“好吃,尝尝。”
窈窈将栗子吃下,眉眼一弯,连连点头,她半掩着唇,眼睛里像有星星,那般耀眼好看,“真的很好吃诶。”
敏娘突然就觉得嘴里的栗子不香了。
莉珍咬着栗子,瞧着二人,不禁哇哦了一声。
“是吧。”陆衡像得了糖的孩子,欢喜地又拣了颗糖栗子。
窈窈也拣了颗糖栗子,两人肩抵着肩,低低说着话,眉眼全是笑。
陆宛呆愣愣地看着窈窈,唇角有一丝不明显的讥讽,但她的眼角却渐渐变红。
敏娘越看越气,她看陈简一眼,双指轻轻一按,手里的那颗糖栗子便碎得难以入嘴。
陈简轻咳两声,开始剥栗子。
洛安看看众人又看看栗子,默了默,拣了一颗糖炒栗子,剥一颗栗子对他来说并不容易,他费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剥开一颗栗子,他将那颗栗子轻轻放到青雅面前的小碟。
“二姐姐不尝尝看吗?”洛安温声。
青雅看他一眼,她取了两颗糖炒栗子剥开放进小碟,小碟内便有了三颗栗子,她将小碟放到洛安面前,淡淡地道:“你的身体不宜用过多,三颗,至多了。”
洛安一顿,应了好,没有告诉青雅,他向不吃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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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宛寻了个借口早早离席,她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带着鹤舟去了宫外,这宫里没有人会拦着她,她冷笑,砸了手里的酒壶。
鹤舟说话比平日更小心:“公主,您喝醉了。”
“闭嘴!”陆宛眼刀子剜了过去,“我没醉,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鹤舟不再说话,跪在陆宛面前。
“你看到了,对不对?”陆宛眼睛红得吓人。
鹤舟唇瓣颤动几下,还没说话,陆宛就砸了个酒壶过来,陆宛近乎疯魔地嘶吼:“我让你闭嘴的!”
鹤舟结结实实挨了酒壶,他没有躲开一分,也没说话,他伏地叩首,磕头谢罪。
陆宛面上越发地狰狞,她跌跌撞撞地走下罗汉床,跪坐在鹤舟面前,动作粗暴地抬起鹤舟的脸,她笑,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