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九在这一刻才终于看懂他。
那些长久岁月里慢慢模糊的感情,在这一瞬间变得十分明晰,你叫什么名字,真的不重要,你是你,重要的是,你从未变过,是我一直没有看清自己。
原来你早就回来了。
元陵就算醒过来了,但胸口的伤还是很重,每日躺在床上,虽下不了床,但是闲得很。
昭九每日里熬好药,再端过来喂他喝,一开始她很是别扭,她活这么久,也没这么温情过,也别提喂人喝药了,能将药熬好就已算是发挥了潜能了,毕竟她是个不用喝药的人。
但是元陵十分脆弱,每每见昭九端着个碗过来就很自觉地张开了口。
昭九最开始愣了一下,看着元陵:“你干什么?”
元陵被她这一愣也愣了一下,而后自己伸出手就要接过碗,奈何伸了半天也没伸直,一边伸一边又紧紧皱着眉,十分疼痛的样子。
昭九将他的手按了回去,一言不发,眼里却带上了不自觉的笑意,用勺子慢慢将药喂到了他的嘴里,算了吧,毕竟谷里生活条件还是很艰辛的。
从前昭九也不用做饭,毕竟她体质还是特殊,但是元陵此时重伤,就这么饿着也不是个办法,昭九就尝试着做饭,但是每每做出来的也无法入口,纠结再三,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摘些野果子盛点清泉水。
不由得忆起之前元陵来幽冥谷,被她坑了做了几天的饭,当时她不过是顺手捉弄他,谁想到他竟真的给她做了几天的饭,她当时其实很懵,这人长得燕绥一张清清冷冷的脸,似乎什么事都无法入眼,却竟然在做饭,而且做的饭味道竟然真的还可以,又思及燕绥一身白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真是作孽啊!
元陵此时想起往事,又想到之前,真是这么明明白白地被她坑了很多次,但如今想来也不觉得不妥,只觉得十分好笑。
仗着自己身手好,一次次将他护在身后,又因为自己不记得她,压根儿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就这么故作神秘。但既然话说出口了,又怎么能轻易收回,既然你说要护着我,那便不能食言。
元陵一日日娇弱着,动也不能动,吃药要人喂,吃野果也要洗干净了剥好皮剔了核儿喂到嘴边,喝水又要扶起来靠在昭九身上,才不至于洒到衣服上。
昭九一边无奈着一边又一言不发替他剔着果核儿,待吃完了他又轻轻拽着她的衣袖,她实在忍不住了,转头轻飘飘看他一眼:“我真不知道,就伤个胸口怎么就虚弱到这个地步?你都能拽我衣袖了,自己擦个嘴不行吗?”
见他神情转瞬间变得萎顿,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她,却又有些委屈的样子,只得深深吸一口气,暗道一声,真是作孽啊,又拿起毛巾替他擦了擦嘴。
最教人无奈的便是每次换药,元陵的胸口毕竟被一箭射穿,此时虽已无性命之虞,但还是得好好照料,每日换药则是必须的。但他又不能自己换药吧,还得昭九来,昭九长这么大,连尸体都没见过裸着的,何况一个大活人,何况这人还是燕绥,这么一张冰雕雪琢的脸,连唇色都是近乎透明的,眼瞳如黑曜石般,就这么静静地眼含笑意地看着她,黑色的眼瞳中倒映着她的脸,简直要让人溺死在这黑色的漩涡里。
昭九转过头来深呼吸一口,并不看他,手伸过去摸索着替他解开衣服,刚碰上他裸露着的肌肤,就被他一把攫住了手腕:“你不看我,万一碰到我的伤口,伤上加伤,可怎么办?”
昭九忍:“……我会注意的。”
元陵并不松手:“你不看我势必就要多多摸索,大殿下,你这是在明目张胆占我便宜吗?”
昭九接着忍:“……并没有。”
元陵松开了手:“算了,占便占吧,只是不要占过便宜就不认账就好。”
昭九重重吸了一口气,回转过头,垂着眼替他上药,又听他道:“你的耳朵红了。”
“脸也红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昭九怒抬起头,这还纠结什么,有什么好纠结的,怪不得昭景一直说她没出息,没出息是真的没出息,狠狠唾弃了自己一下,将目光移到了元陵胸口上。
他的胸口伤还很严重,周围还会渗出血来,中间更是血肉模糊,但除了这一片,其他的皮肤真是像上好的白玉一样,看起来就十分的细腻,跟他脸上的肤色并没有色差,整个人都像是冰雪雕琢的,但只中间的伤口显得十分突兀。
昭九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轻轻替他缠着绷带,待两手伸到背后缠绕绷带的时候,突然发觉有些不对,自己好像离他太近了。
她的脸正贴近他的胸口,两人相隔不过一指距离,她的呼吸甚至能洒到他□□着的皮肤上,她微微愣了一下,呼吸一滞,正要赶紧将绷带拉至前方,却被他轻轻按住了,他的力道很轻,但却不好挣脱,就这么按着她的背,将她按在了自己怀里,昭九正懵着,他又轻轻抬起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脖颈间,这么一来,她整张脸都埋在了他的怀里。她的额头触碰到他的皮肤,冰冰凉凉的,却又从身体里传出来微弱的暖意。
他将脸垂下来,半张脸埋进了她的发间,轻轻在她发间吻了一下,又重新抬起脸,将下巴搭在了她的发顶。
昭九能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在逐渐缩紧,只听头顶他的声音轻轻传来,似乎还混杂着一声叹息:“我觉得,我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关于从前,那个时候,我躺在你的身边,我很想跟你说,对不起,想叫你不要怪我,但你听不见,我想你醒过来,又怕你醒过来却永远也不想理我,我当时……我当时觉得,很害怕。”
“我又觉得庆幸,反正你会醒,但就算你不想理我,我也不知道了,我可以假装你不会怪我,这么一想,又很难过,原来我舍不得你,我想像你答应我的那样,永远也不离开你,就算你恨我,总好过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
“等我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却已经不记得你了,我只知道本能地喜欢你,把你留在身边,但是总是很不安,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我不记得你,我很难过。”
我们的人生这样的漫长,可我的喜欢却是这么的迫切,喜欢你又难过又心酸,却又无比高兴。
昭九的眼眶已经噙满湿意,将自己的两手相扣,回抱住了他。
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拼尽全力奔向对方,那些沉重的过去,那些短暂的分离,那些无奈与心酸,难过与悲哀,都将被埋在尘土里,而你已经回到我身边。
第 94 章
元陵的伤很快恢复,本来他就体质特殊,这样的伤既然不伤及心肺,也不过是皮外伤,只不过他为了多让昭九照顾他,才假装自己很虚弱,昭九也懒得拆穿他而已。
但既然伤好了,便要做做正事了。
当时燕绥以整个王宫为祭,为昭九聚魂,而王宫上万个怨灵,一直徘徊在王宫内,并未离开,直到后来沐青利用锁魂灯,将之引入幽冥谷,这上万怨灵就在幽冥谷待了两百年,两百年来,昭九每隔几日,便要吹奏玉笛,为他们安魂,当时昭九说她无法渡化他们,确实是真的没有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要想渡化他们,还得燕绥自己来。
如今燕绥已经回来了,自然要将这件事了结。
若是从前的燕绥,此事必定也难有善终,毕竟当时确实是违逆天命,燕绥也死于天谴。
但冥冥之中真的是自有天意,元陵自小辅佐太子,从未想过要争皇位,只一心想助太子成就这安康盛世,替太子解决诸多事端,才能有太子终于承袭大统,而元陵也是为护太子才被一箭穿心,太子既是这盛世的主人,也是这盛世的守护者,元陵为之身死,也算是为守护这盛世而死,这样一来也就算尝了燕绥的债,如今的燕绥才不算是身怀罪责。
也只有这样干干净净的他,才能真的去渡化这些怨灵。
而要想渡化怨灵,需得燕绥亲自吹奏安魂曲,每日子时,连着吹奏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将这上万怨灵驱散。
此时元陵已经连着吹奏十日了,每日子时,昭九都会陪他坐在竹林中,看他吹奏安魂曲。
一开始那些怨灵似乎感觉到来人是燕绥,狂怒着嘶吼着,简直想化成人形将燕绥撕碎,但偏偏无法靠近燕绥,最开始几日不仅夜里温度骤降,连着白天也较平日里更为阴森,夜里昭九坐在燕绥身边,只感觉四周的森寒之意裹挟着狂风席卷而来,若不是她体质特殊,简直难以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