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因为白天薛淳樾曾说起她小指之事,晚间叶沁渝又开始陷入了梦魇中,那阵剜心刮骨的疼痛,和血淋淋的断指,一直纠缠着她,可是不管她怎么挣扎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薛淳樾睡觉一向警觉,闻得屏风内动静,连忙走了进来,只见叶沁渝眉头紧锁,满头大汗,胸前的衣襟汗湿了一大片,右手紧紧捂住左手小指,口中一直在喊痛。
他连忙坐在床边,一把握住她的手,拍打着她的肩膀,“叶沁渝?叶沁渝?”
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叶沁渝循声望去,好像是翊哥哥,也好像是薛淳樾,反正不管是谁,那个人的背后似乎就是出口,离开这个黑暗梦魇的出口,于是,她挣扎着向那个声音奔过去,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她距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叶沁渝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微微睁开眼,看到眼前的薛淳樾,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那阵可怕的痛感似乎隐隐存在,她直起身来,只想找个依靠,于是一头扎进了薛淳樾的怀里……
薛淳樾有些意外,但是也下意识地抱紧了她,手掌轻抚她的后背,安慰她道,“没事,只是做梦而已,一切有我在……”
一切有他在……不,不!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哪里有他!他离开了她,任由她孤零零地离开海州,去往千里之外的长兴,一路上都没有他,在她受苦时,更加没有他!
想到这里,叶沁渝将薛淳樾一把推开,捂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气。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片段,零零碎碎,但是又很真实……
在那些零碎的片段里,五岁的她,在薛府门外码头,被一群自称来自长兴敬王府的人抱上了船。那时的她很害怕、很无助,她一直在寻找熟悉的淳樾哥哥,那个大家都说是她未来夫婿的人,也是在海州的两年里,一直陪伴自己的人。
她多希望淳樾哥哥能把她留下,她不是他的妻子么?他怎么能允许一群陌生人把她带走?还是独自去往一个千里之外的地方!
“叶沁渝?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吧!”
“不用……”叶沁渝深吸了口气,在漆黑中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眸子……
原来,她对他,曾经失望过、绝望过……现在,等她身上、心上的伤口都愈合了,他又理所应当地出现了,还成为了她的丈夫,她最亲近的那个人……真的可笑……
“你出去……”
声音虽然微弱、无力,但薛淳樾认为自己并没有听错,于是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叶沁渝,有点不知所措,
“你出去!”
这次,他是真真切切地听清楚了,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慢慢起身,转身离开……
自那晚想起一些海州的旧事后,叶沁渝便怏怏不乐起来,她希望能想起更多,把那些在海州的生活拼成一副完整的图画,但可惜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更多东西。只是在她的印象里,对薛淳樾又添了一笔不好的回忆,让她甚是郁闷……
幸好自此之后叶沁渝也没有再梦魇,薛淳樾渐渐放了心。
半月之后,海东道观察使叶赐准即将到达海州,海州刺史、海州市舶司使甚至府兵将军等一众大小官员开始紧张起来,都在忙着迎接事宜。海州刺史数次大驾光临薛府,向叶沁渝询问叶赐准的喜好诸事,同时也旁敲侧击地向薛家借人借财,好风风光光迎接朝廷特使。
薛成贵下令全府上下均要配合官府完成好对叶赐准的接待任务,因此大家不也敢掉以轻心。海州府衙对叶沁渝的重视,也让薛家越发不敢怠慢她。
离叶赐准到达的时间越来越近,薛家也越来越忙,可就在这时,作为内务主事人之一的大少夫人苏羽茗却病倒了。据丫鬟杜鹃所说,是她在雨夜里不慎淋了雨,受了风寒所致。
这话别人信,但心言可不信,于是在伺候叶沁渝茶点的时候忍不住嘟嘟囔囔起来,“大少夫人好好的难道自己跑出去淋雨吗?说谎话也不打草稿……”
苏羽茗病倒后,叶沁渝不得不接过她手上的工作,也十分忙碌,这会正在差人打点薛府后宅的翻新和什物摆放,心言之前说的话她倒没空去细想,但这句话她倒听进去了。
“如果不是长嫂自己去淋雨,难道是大少爷让她淋雨?”叶沁渝放下手中的清点账册,歪头自言自语。瑞和居就他们几个人居住,除了薛汇槿,谁敢糟蹋苏羽茗?
心言赶紧捂住她的嘴,紧张地说,“少夫人,这里可是大厅……”
叶沁渝掰开她的手,四下看了看,也噤了声。
又过了两日,苏羽茗的病情非但不见好,似乎更重了。据大夫所说,苏羽茗似乎先天就有不足之症,这次恶寒勾起了旧疾,非一般医者可以处理,恐怕要请少时一直跟进的医者才知道如何下药。
苏羽茗有不足之症薛家是知道的,更何况羽茗自嫁给薛汇槿后便汤药不离身,即使原先不知道的,后来也知道了。
偏自小便医治羽茗病症的医者一直隐居在海州城郊的落霞峰上,已十数年不曾下山,如今要请他下来是不可能了,唯有把苏羽茗送上去。
薛成贵的想法是让薛汇槿把她送上山,然后陪她好好养病,养好病再回来。可是这样一来就可能会错过与叶赐准打交道的机会,薛汇槿自然不愿意错失这个机会,便把她送上山后寻了个借口回来。有马姨娘帮他在薛成贵那里说好话,薛成贵也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决定了。
苏羽茗之事只是薛家迎接叶赐准过程的一个小插曲,很快大家就把这件事忘记了,过了三日,朝廷特使的船队缓缓驶入海州城西水门,进入邗沟,直抵薛府门前的内河码头。自海州刺史以下,海州悉数大小官员、城中显贵、财阀富商,均立于码头相迎。
众人正待叶赐准出现,可官船下来的,居然是太府寺丞沈悦。一众人等均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沈悦上了岸,海州刺史连忙趋前询问叶赐准的行踪。沈悦便传达了叶赐准的意思,他作为观察使,重任在身,自然要一路考察民情,微服私访,但是朝廷既然赐了特使仪仗,又不能弗了皇帝天恩,便由此次考察的副手太府寺丞沈悦接掌仪仗,先来海州向诸位大人报备。
没想到叶赐准还有这一招,海州一众官员顿时手足无措,如果被叶赐准查探到什么不好的东西,自己怕是乌纱不保,于是都心有戚戚。
第18章
叶沁渝听薛淳樾说了这个消息,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像是小准叔的作风,哈哈哈……”
薛淳樾满脸疲态,“你既知道,怎不事先跟我打个底,害得我站了一天!早知如此,我就找个借口消失,让他们站去!”
“那你就冤枉我了,小准叔并未提起他要微服私访的事。找个借口?何需找什么借口,你的心一早就已经飞去落霞峰陪你的苏小姐了吧。”
薛淳樾喝了口茶,“你总这么揶揄我会让我觉得你是在吃醋,夫人。”
夫人……薛淳樾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她……叶沁渝一时脸红,转移话题,“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薛家只是配合海州府衙迎接朝廷特使,现在特使没来,我们等就是了,需要什么打算?坐立不安的,应该是刺史大人和市舶司使大人。最好不要被叶赐准发现什么大纰漏,不然肯定在陛下那里参掉他们的乌纱。”
“你是不是知道海州府衙的一些事情?”
“知道也没法跟你说,你是叶赐准的侄女,告诉你等于告诉叶赐准。向朝廷特使告密,不就等于诬陷海州父母官?况且我也不知道。”
“如果证据确凿就不是诬陷。”
“证据真真假假,官字两个口,是真是假任凭他们说。”
叶沁渝觉得他好没意思,转过身去不理他,“大少爷自从送苏小姐上了落霞峰后就一次也没去看过她了,你就任由她一个女子在山上凄凄冷冷地养病?”
他与苏羽茗,在他去长兴之前就已了断,他决定要断的事,向来不会有反复。
长兴之旅,遇到她,薛淳樾的心,再次悸动……可是他万万想不到,那个让他心灵悸动的女子,居然是十三年来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还与其他男子纠缠不清的叶沁渝!又嫉又妒的怒火瞬间吞没了那阵初始的悸动,导致薛淳樾自己都分不清,现在对叶沁渝,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