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的一声,利箭直插骨血,顿时血花四溅,中的却不是刘安,而是挺身而上替刘安挡了那一箭的薛清颜……
“清颜!”
“清颜!”
刘安与刘循同时惊呼,刘循不顾危险,一个箭步跑了过去,但刘安快他一步,紧紧接住了倒地的薛清颜。
“清颜……你怎么样?别担心,本王马上给你找太医!”刘安此时竟像个孩童一般,惊慌四顾,茫然失措,“刘循,你的太医呢!快叫他们过来!清颜……”
叶赐准想不到场面竟发展成这样,想要过去却被禁军拦住,“陛下有旨在先,任何人无令不得靠近。”
刘循用手按住薛清颜汩汩流血的伤口,知道那支利箭已是深入心脉,回天乏术,只得满眼悲痛的凝望着她,“清颜,你这是何苦……”
薛清颜气若游丝,但仍强撑着身子盯着刘循,“陛下……妾身、妾身此生……只求您一件事,留我夫君……和孩儿……一条性命……”
刘循悲痛万分,看着脸色越来越白的薛清颜,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薛清颜长舒一口气,转而缓缓地伸手抚上刘安的脸颊,刘安连忙一手握住她,“清颜……”
“王爷……清颜此生,能伴您身边,无、无悔……”话音刚落,那只纤纤玉手便倏然落地,伊人骤逝!
“清颜——”刘安仰天长啸。
刘循缓缓站了起来,提剑指着刘安怒道,“刘安!后悔吗?!清颜被你冷落了二十多年,直至到死都等不来你一句真心实意的情话!我问你你后悔吗!这二十多年来,你自始至终都偏执地认为当年她的自请下嫁是落井下石,是绝了你与郑氏缘分的致命一击,所以你怨她、恨她、冷落她!你也不想想,禁锢闹剧之后如果不是薛家站出来与你结亲,你刘安早就名誉扫地了!现在,她最后的那句‘无悔’,能让你醒悟了吗?!”
“清颜……清颜……你快醒来……你不是一直都想回海州吗?本王带你回去……”刘安把薛清颜紧紧地抱在怀里,哀戚地喃喃自语,对刘循的质问置若罔闻。
“刘安,你不配……”,刘循看着两人,终是闭上了双眼,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刘安忽然拉过他的宝剑,然后直直地刺入自己的心脉!
刘循大惊,想马上用力抽回,但哪里还来得及,那柄宝剑已经狠狠地贯穿了刘安的胸口!
“皇兄……你!”
“清颜这辈子……从来没求过你,本王……舍不得她破了自己的戒……”
就在刘安自戕的那一刻,薛淳樾与叶沁渝赶到,敬王夫妇毕竟是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再生父母,叶沁渝心中悲痛万分,惊呼着“王爷”、“王妃”就要冲过去,薛淳樾满眼含泪,却也要将她狠狠地抱在怀里,不让她闯过去。
恰到正午,烈日当空,刘循仰头,正对着耀眼的阳光,眼角的泪水终是悄然滑落……
泓远二十年暮春,朝廷昭告天下,敬亲王、当朝中书令刘安因病薨逝,王妃薛氏殉情自戕,圣上悯其深情,特赐合葬。
暮春雨夜,刘循正对着黑黢黢的宫殿正门,与夜沉思。
内侍臣举着烛台,犹豫再三,终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躬身行礼道,“禀陛下,您之前宣召的薛淳樾薛大人……已经在殿外跪候多时了,呃,不知……”
刘循回神,继而转身回座,哑然道,“宣。”
殿内顿时灯火通明,内侍臣将薛淳樾请入殿后便悄然关上了宫门。
“臣,薛淳樾,叩见陛下。”
“起身,坐吧。”刘循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叫他上来。
第111章
薛淳樾起来后犹豫了一会,还是听话地走上了台阶,坐到泓远帝旁边。
刘循自嘲,“无需拘谨,朕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薛淳樾侧身而坐,拱手道,“陛下言重,臣定当洗耳恭听圣谕。”
刘循将他的手拉下,苦笑道,“爱卿对二十年前的旧事,就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吗?除了你爹薛成贵,朕可是唯一的知情人了。”
“宫廷秘事,臣不敢窥探。”
“呵呵……不敢窥探?如果真的不敢窥探,你们如何会怀疑敬王?又如何能找到敬王谋反的罪证?而这罪证,又如何会忽然出现在曦王手中?你敢说不是你与叶赐准千方百计送给他的?”
“臣,万死!”
“罢了、罢了……自襄王离世时起,朕与敬王,便不可能回头,只是连累了清颜……朕于心难安。”
“敬王谋反一事,陛下一早便知?!”
“不,朕不知,否则也不会任由事态如此恶化。刘佑不了解当年的实情,而且年轻气盛不谙世事,才会被刘安挑唆,犯下大错,还连累了清颜……”
薛淳樾沉默,如果不是敬王步步紧逼,他们也不会在羁縻州之时便兵分两路,叶赐准引开追兵,再派探子以叶赐准投诚的名义将证据交给曦王。如果能直接呈递给泓远帝,敬王夫妇可能不会走到双双殒身的地步。
“可能,这就是孽缘吧。朕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年不是玩心骤起溜出翰林院,跑到长兴西市玩,我们便不会认识陈奕心,如果没有陈奕心,那今天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
听闻此语薛淳樾猛然抬头,怔怔地看着泓远帝,喃喃问道,“陛下说的是……臣的母亲?”
“呵,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陈奕心。”
薛淳樾正色道,“臣,愿闻其详。”
“如果没有陈奕心,按襄皇弟那个恬淡的个性,必然会乖乖听父皇的安排,娶郑氏、当太子、登帝位。如果他一早便与郑氏成亲,那郑氏就不会因心中郁结而在上元佳节乔装外出散心,自然也不会有后来那段与皇兄的荒唐事。如果没有那段荒唐事,清颜便不会为了顾全他的颜面自请下嫁,那清颜,也不会殒身与此。如果清颜没有嫁给他,朕一定会让她成为朕的侧妃!”
“陛下……的侧妃?”
“父皇一早便为几位年长的皇子内定了亲事,联姻对象都是士族门阀,无由难以退婚。呵……朕一早便想好了,既然卢氏一族这么想要亲王正妃的名头,便给他们好了,按当时的形势,这个储君之位几乎确定是襄皇弟的,卢氏一族左右也出不了皇后。朕只愿娶得清颜,此后一心一意,与她相伴此生……”
“恕臣无礼,不过姑母喜欢的,并不是陛下吧……”
刘循苦笑,拿起酒盏一饮而尽,“如果她嫁给朕,朕会用这辈子来爱她,焉能断定她不会被朕感化?刘安本也不爱她,但不知不觉间,不也爱上了么?陈奕心本也不爱薛成贵,但最后,不也对他眷恋不舍么?”
薛淳樾怔住,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您说……我母亲,不爱我父亲?”
“陈奕心之所以没有选襄皇弟,并不是因为对他没有感情,而是她生来就恬淡清高,不喜世俗纷争,更不想嫁入皇家囚笼,身心受困,当时襄皇弟几乎是万民归心的储君人选,嫁给他等于嫁给这个天下,陈奕心怎会愿意?”
“所以……母亲在殿前选择了父亲……”
刘循点点头,叹息道,“可惜他二人也是阴差阳错,陈奕心不愿阻碍襄王的前程,自请离开,可襄王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前程。”
“如果母亲与襄王之间互相足够坦诚,足够信任,便不会产生诸多的误解。”
“人有时候自己尚且不敢相信自己,对别人又如何做到百分百的相信?”
一阵寒风灌入殿内,大殿之中烛火摇曳,泓远帝和薛淳樾都陷入了沉默。不久之后,更鼓响起,泓远帝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三更天,遂转头向薛淳樾说道,“现在你该明白,为何薛家屡次涉案但都能平安度险。哪怕苏羽茗与叶赐准违逆人伦、薛汇槿和薛沛杒卷入旭王结党,而你,为娶叶沁渝竟与高句丽私相授受!朕,都能网开一面。这些都不是因为薛家洪福齐天,也不是因为你多有能耐,而是因为清颜。清颜选择了刘安,自觉愧对朕的付出,于是暗暗立誓绝不再欠朕的人情。既然她此生都不会求朕,朕便不需要她求。”
薛淳樾怔住,好一会后连忙跪下,“臣叩谢陛下隆恩!”
刘循神色凝重,再次自斟自饮后站了起来,背对着薛淳樾说道,“但是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无薛清颜。你们薛家,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