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四目紧紧拧在一起,胶着对峙。
曾辉咄咄逼人:“嗯?你倒是说话啊,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林小宁,说不出来了吧。他们说的一点都没错,你就是绿茶,是个不要脸的婊子。”
林小宁死死盯住他,嘴唇颤动。
*
半年前的盛夏,知了最吵闹的一个午后。
曾辉已经在“梁心杂货”的门前的那棵大杨树下埋伏了很久,不远处有个老大爷悠闲经过。
从小卖铺二楼的窗户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和音乐声——“如果谁能把紫青宝剑拔出鞘的话,就是她的如意郎君呢。”
一楼没有人,老板应该是在二楼看电视,这是最好的时机。
一不做二不休,曾辉一个箭步冲进小卖铺,货架上不管什么都往怀里塞。按说偷东西都得低调一点吧,他反倒好,叮铃咣铛动静极大。
“哎!老梁!有人偷你家东西!”经过的老大爷举起拐杖惊呼。
十几秒后,一个黑壮大汉拎着扫把从楼上冲下来,曾辉见了抱着东西撒腿就跑,大汉在后面追。
慌忙之中,曾辉还不忘回头冲他得意笑了一下,一个没注意,脚被小卖铺门前盖菜的彩色条纹布绊住了,他用力一扯,把整张布带走并飞奔而去。
“妈了巴子,又是你小子,属黄鼠狼的啊!看我这次非打断你的腿!”
大汉举着扫把一路狂追,追出了两三百米后,曾辉被脚上的布绊倒在地,大汉把他按在那狠揍了一顿,几下就把扫把敲断了。曾辉趁他查看坏了的扫把的时候猴子一般跑没影了。
确定安全之后,曾辉终于不跑了。他靠着土墙狂笑不止,笑累以后从怀里拿出“战利品”快乐地吃起来。
几个女学生背着书包窃窃私语地经过。
“你别闹心了,听力正常的人都能听出来,你比林小宁唱得好多了。”
“唱得好有什么用,第一还不是她。”
“你傻啊,她平时啥人你不知道啊,她为啥能拿第一你看不出来么,那些评委老师都是中年老男人,还有那些帮她拉票的男生,她靠的是实力么!颜值即正义呗。放心吧,她那套也就在咱们学校办的这个破比赛行得通,等年底的未来星杯就不好使了,那可是省办的,评委都是专业的,那才是你这种实力派的春天呢。”
“嗯,但愿吧。”
“加油默默,我永远是你的头号歌迷!”
二人在曾辉面前走过,他撕开一根流口水软糖,咬了一口嚼啊嚼,五官揪在了一块:“嘶——真酸。”
噗——
糖吐在地上,起身离开。
“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两个女生走到胡同,忽然被一个黑瘦黑瘦的男生堵住了去路,俩人吓得不轻,傻在了原地。
曾辉双手揣着兜,不耐烦地对她俩说:“赶紧的,让我帮你们啊?”
“不用不用不用……”俩女生赶紧从自己浑身上下掏值钱的东西。
曾辉拿着东西心满意足地走了。
*
过了几天,曾辉又偷了小卖铺的东西被老板追,但这次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刚逃脱大汉老板的夺命追,却被四五个年轻男孩劫道了。
一看是他们,曾辉知道一顿揍又没跑了。
打头的男孩叫杨凡,是村里唯一一个富二代,在学校扮演彬彬少爷,出了校门就跟这帮野孩子混在一起装丐帮帮主,有钱且闲。
“命运让我主宰各方 号令万世仰望
傲视俗世钱孔百疮 卖力任性放荡……”
另一个小弟胯上挂了一个随身听,公放着音质不大好的歌曲。
今天他挨揍的配乐还是《兴风作浪》,曾辉已经快听吐了。
杨凡:“在我们的地盘抢钱,曾辉,你这两天皮很痒啊。”
紧接着,二话不说就是全员上阵一顿拳打脚踢。
打斗中,杨凡一脚踩碎了曾辉手里的干脆面,嗤笑道:“五毛钱都买不起,还要偷着吃!偷吃还被发现哈哈哈……曾辉,你但凡别这么狗,我都可能认你当兄弟的……但是你,就是个臭屌丝。”
“臭屌丝,小软鸡,土鳖三,小偷,矮穷矬哈哈哈哈……”笑声、叫喊声杂乱无章。
曾辉全程抱头蜷着身子,一声也不出,五个越揍越觉得没意思,甩着酸疼的胳膊说:“都打皮了,真没劲。”
“走吧。”
“走走走。”
直到他们都走远了,曾辉才站了起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去溪边清洗血和泥土。
山泉叮咚,清澈而透亮,泛着夕阳的金光,一闪一闪的,这宁静梦幻又绚丽。
“水里有细菌,会感染哦。”
百灵般的说话声飘飘然地出现在曾辉的头顶,他保持着蹲在溪边清洗手臂的姿势,抬头看去,逆光下,那是一个有着一双玻璃珠似的大眼睛的女孩子。
她笑着建议他:“还是回家用自来水洗吧。”
曾辉呆呆地盯着她半天,然后低下头:“回家被看见我这样,还得挨顿揍。”
女孩觉得又心酸又好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曾辉兀自洗着,刚洗完了胳膊,正准备洗脸,忽然,他感到右脸颊上被一阵细滑的布料轻擦,微微转眼,女孩不知何时蹲了下来,并用手绢帮他擦脸上的血。
离近看,那双眼睛更大更清晰了。
女孩举起手绢摇了摇:“放心,我这个刚洗的,超级干净。”
曾辉看了一眼那手绢,白色蓝边的,四个角上各印有一个小哆啦 a 梦。
女孩又要帮他擦,他却把脸别过去说:“那个,我自己来。”
“啧,你看得见吗你自己来!”
说着,女孩执意帮他擦血,一边说:“我是林小宁,你认识我吧?”
曾辉低下头没吭声。
当然认识,她可是全乡的风云人物,吉岩里这个年纪的男生谁没喜欢过她。
“我可好像认识你呀,你以前是不是四班的呀,总看见你扫操场。”
“嗯是,是我,我老挨罚。”
“那现在怎么见不到你了。”
“学不好习,家,家里不供我了。”
“你叫什么呀?”
“曾辉。”
“曾辉你跟我说话结巴什么呀!”
“……”
“哈哈哈哈哈哈。”林小宁看他脸憋的通红的样子实在忍俊不禁。
笑完之后,她接着问:“他们为什么打你?”
曾辉沉下脸来:“想打就打呗。”
林小宁拍拍他的肩膀说:“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就是仗着家里有点钱,其实就是一帮小混混。”
“我不也一样。”
“你不一样。”
“我有什么不一样。”
林小宁忽然凝住了,好像有东西已到嘴边却又被咽了下去。
霎时,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掉在了他们俩面前,巨大的水花飞溅了他们一身。
二人恼怒地回头看去,发现是杨凡那伙人。
杨凡吊儿郎当地冲他俩笑说:“哎呀,不是故意的。”
傻子才信。
二人对他们怒目而视。
带随身听的男生大朝他们大喊:“林小宁,杨哥家买了新游戏机,过来一起玩啊!”
林小宁说:“不去。”
他们一听,纷纷瞪了眼她身边的曾辉后生气地走了。
“糟了糟了!”林小宁回头一看,怀里的一个红皮证书被溅湿了,她赶紧用手绢擦,“我人生的第一个奖呀,我的命哩。”
擦完外壳她又打开看看里面进没进水,曾辉瞄了一眼,是校办的歌唱比赛,她拿了一等奖。
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说:“这个证书红红的,像一本结婚证。”
“扯淡,结婚证哪有这么大,而且要两个。”还好里面没湿,林小宁松了口气,跟他玩笑起来。
“那你赶紧再得一个奖,然后就能凑成一对了。”
林小宁撅嘴说:“凑成一对干什么,另一个给谁,给你啊?!”
俩人忽然尴尬沉默了。
后来,曾辉经常在校门口等林小宁放学送她回家,发现她老是独来独往的没什么朋友,但异性的追求倒是从没断过。
有时候,他在校门口能碰到杨凡那帮人,他会下意识躲到隐蔽一点的角落,可林小宁每次看见他躲起来都会把他生生拽出来,挽着他的胳膊从那些男生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余光中看见那些男生嫉妒得发青的脸,曾辉心里就既忐忑又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