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霁回过神来,点点头。宋尘忙挑了些煎得焦黄喷香的千叶豆腐夹到唐霁的盘子里去,然后又问他要不要试试鱼豆腐,唐霁同样点头答应了。宋尘开了啤酒,倒了一大口在嘴里吞下去,接着去和唐霁碰杯。宋尘吃了几块滚烫的鱼豆腐,把筷子放下了,喝了口啤酒降温:“烫嘴得很。唐霁,你在想什么?”
宋尘的问题让唐霁怔愣了一小会儿,片刻后他才换上轻松的表情,故作镇定地回答:“在想明天要做的事。”
他的话引得宋尘一阵笑,两人又碰了杯。宋尘用筷子戳了戳锅里的鸡翅,年轻的脸庞上永远流露着愉快的神情:“而我在想很久远的事。”
唐霁没说话,宋尘抿了一口酒,接着说下去:“在想我的星途。”
“打算一直走演艺这条路吗?”
宋尘眯着眼睛咳嗽了一下,点点头:“演戏挺好的,我很喜欢扮演角色。比如这次拍的这个剧,我觉得我与那个角色很像,用的感情也多,以至于我到现在都还觉得这场戏没完。”
他说完就沉默了,唐霁也没有出声。宋尘的话让他忽然得到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希望,仿佛自己身处梦中,那么幸福,又那么忧伤。夜海在远处低吟,天空中的一朵朵乌云间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几颗淡蓝色的星星,一架长桥横亘在粼粼的海面上,只能看见一条细细的黑线从天际横穿而过。唐霁琢磨着宋尘的话语,嗅着从他那儿飘来的清香。
宋尘殷勤地照顾着锅里的食物,在他的料理下,一切都井井有条。等食物烤熟了,宋尘再殷勤地把东西夹起来送到唐霁盘子里去,问他这个问他那个,生怕他没吃到最好的。唐霁和他不慌不忙地聊着天,两人毫不避讳地对视着,都在心里互相猜测对方的想法,用充满渴慕的无声语言召唤着对方。疏疏落落的风声里,他们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着。
赶海的人少了点,石滩上仍有光圈的印子。油锅里还有两块里脊肉,唐霁往上面洒了些花椒粉。他被呛到了,捂嘴咳嗽了一阵,但紧接着他又笑了起来,眼睛里亮亮的。
宋尘给他递去冰水和纸巾,看他脸上洋溢着微笑,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我俩原来是一路人。”唐霁说。
唐霁喝下了冰水,沁凉的液体让他仿佛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了。夜里的海、石缝中的蒿草越发显得黑了,而乌云在很远的地方和地平线分离开来,空气里弥漫着凉悠悠的细小水珠。唐霁注视着宋尘,而对方也在看他。在唐霁眼中,今夜的宋尘是无与伦比的,在盛夏夜海隐秘的潮声里,他那年轻、愉快的脸庞也是永生的。
第276章 【番外五】新兵(1)
十二年后,2035年6月21日,夏至,星期四。这个可憎的星期四对时间局杭州分局武器基地来说简直糟糕透顶。
杭州分局在2024年成立,何峦就作为第一批技术人员于2024年的春夏之交来到杭州,入驻武器基地。与之同行的还有从总局分派到杭州去的执行员,陈巍就是其中一员,他身负重任,将要作为教官训练夏季招入的新兵。分局基地自从刚成立的那一天开始就始终洋溢着欢快的氛围,这儿没有凶神恶煞的领导,也没有无穷无尽的任务,是一块天堂似的好地方。
这日是九月里常见的晴朗天气,热浪滚滚而来,阳光强烈得令人目眩不已。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荫蔽着随处可见的带凉台的白色平房,粉得雪白围墙崭新如初,投下片片黑影。墙边种着狮子鬃毛似的丹麦草,还有开紫花的酢浆草,亚热带的骄阳让这些植物都无精打采地紧紧收拢着花苞。
从基地大门进入,开过一条约两百米的平坦大道,在往左拐约一分钟车程,就到了六号仓库。这是个维修机动车的仓库,塞满了各种各样需要修理的车辆,高高的天花板只用简单的桁架支撑起来,垂吊着朴实无华的照明灯。这座仓库可占去了不少地地皮,维修队第六组的三十多个人就在这儿工作,何峦是军士长,维修队的头,也是这座仓库的主管。
不过他们此时并没有在工作,尽管有一屋子的东西需要修理,但他们毫不因此而心急。何峦在和陈巍打牌,同一张牌桌上还有几个牌友,都是六号仓库里的兵。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牌面,每个人手边都堆着这样那样的东西,那是换钱的筹码。何峦和陈巍在牌桌上眉来眼去,他们两个是天作地设的一对,合伙出老千,从新兵手里搞钱。
离牌桌不远的地方则更加吵闹,那儿有两个人在比试飞刀,旁边围着四五十个人在大声起哄,声浪简直要把屋顶掀翻了去。这些人来自不同的中队,几个在“火蜥蜴”中队里当通讯兵,还有不少人是混“沙棘果”的老油条。前面大概二十米的地方竖着一块翻过来的牌子,道道刀痕表示它已经饱经风霜。
飞刀比试并不愉快,六号仓库的执行员和“沙棘果”的人干了起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时热火朝天。有人出来坐庄,设了赌局,人人手里都拿着票子。
何峦听见了闹嚷声,他回头朝那边看了一眼,但没去理会,继续打牌。这是他来武器基地的第九年了,每天都是这样过来的,也没见得有人来管,他们就如同放养的羊。
此时一架专机在基地西边十公里外的机场上降落,季垚戴上帽子从机舱里走出来,站在下面接机的伍陶宁少校立刻挺起胸膛朝季垚敬礼:“首长好!”
季垚帽子上的雄鹰巨树徽章比之前更加沉重,也更加闪亮了。他戴着墨镜,抬手回了一个礼,然后环顾机场,不动声色地检查机场里外的情况。炎热灼人,淡白色的天,灰黑色的锡一般的机场跑道。在远处草黄色的塔台后面,几架直升机接连降落,季垚看到一群执行员敏捷地跳下地,飞快地往防震演练场跑去了。
他对眼前看到的情景很满意,抬腿和伍陶宁少校一块儿走出去,身后跟着几个头戴夏季船型帽的执行员。烈日当空,晒得季垚不得不低下头来。他坐进车里,伍少校坐在他旁边,季垚摘掉了墨镜,伍少校这才发现他的瞳孔是一条细细的线。季垚叠着腿坐在后座,翻开少校递给他的文件夹,问道:“有没有走漏风声?”
“没有,长官。按照您的要求,没有提前告诉基地成员您要来视察。”伍陶宁回答。
季垚点点头,他低头浏览着文件夹里的内容,没什么表情,额头和眼尾有几丝明显的皱纹。车队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开过去,经过一座大桥,季垚特意扭过头去看着桥下金光闪闪的江面。这粼粼的金光一直通向远处连接着碧蓝的海洋,烈日照耀下,一篷篷烟雾从辽阔的水面上升起来,轮船星星点点、时隐时现。
车队首先抵达杭州分局司令部所在地,季垚下去视察了一圈,司令部里的情况令他满意。伍陶宁见季垚好不容易才点了头,立即笑呵呵地将他送上车,驱车赶往下一个地点——武器基地。
武器基地兼新兵训练基地不在司令部里,它单独分了出去,坐落在距离杭州湾仅五公里的海岸滩涂上。乘车前往需要经过两座桥,大概是十五分钟的车程。车上,伍陶宁少校对季垚说:“今年六月招进了两百名新兵,录取率不到10%。长官,我觉得我们应该考虑把考试标准放宽些,毕竟是新成立的基地。”
季垚的手指搭在腿上,勾着他的墨镜晃了晃,闻言摇头:“就按现在的标准来。跟总局比起来,分局的考试标准已经很宽松了,总局的录取率不到5%。我们培养的是尖兵,宁缺毋滥。”
伍陶宁懂了他的意思,既然季垚不松口,放宽标准这事估计就没门了。季垚默默无言地坐着,眯着眼睛看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色,那些散布在海岸丘陵中的房屋好似玩具。他神游天外地想着另外一些事情,想着他的儿子和女儿,今天是周三,这两个小家伙应该正在上学。
季垚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钻戒,并不张扬。五年前,2028年,同性婚姻合法化,他和符衷结了婚,那年他35岁,符衷32岁。2031年11月,他们领养了一对来自北京儿童福利院的孤儿兄妹。那时两个孩子刚满5岁,却已经在福利院待满了五年,福利院的照管嬷嬷叫他们“小行星”和“小恒星”。来了新家之后他们便有了正式的名字,女儿叫符滕译,儿子叫季滕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