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符衷的反应却很冷静,他的手气得发抖,但仍保持理智:“所以主机里会有备份的对吧?”
“按理说是这样的,所有文件同步到主机,也没人能真正进入主机内部。但这次不一样,我给卡尔伯的命令是‘同时删除主机备份’。”
符衷沉默了一会儿,白逐看着他的反应。符衷和她对峙半晌后,忽地释然一般松开扳机:“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把枪放下了。
白逐的眉尾动了动,林仪风的枪管也离开了她的后脑。肖卓铭走到齐明利身边,从兜里拿出钥匙,插进手铐锁眼里:“多谢这几天的照顾,教授。”
齐明利骂骂咧咧地离开柱子,握着自己破了皮的手腕夸张地大声叹息,但肖卓铭没理他,和符阳夏一起走出了手术室。白逐看着肖卓铭走过来,朝她露出微笑,对她说:“很抱歉,你可能没法在这间实验室继续待下去了。”
她的语气很温和,仿佛刚才发生的一系列的一系列事情,只不过众人的一个幻觉。肖卓铭站在符阳夏和符衷中间,点点头,说:“我知道。很抱歉,白夫人。”
“那就请你把所有的东西从我的实验室搬出去,”白逐把手抄进衣兜,“这里不欢迎你了。你们走吧。”
符阳夏让符衷离开,林仪风领着符衷上去,肖卓铭去负压室转移林城的冷冻舱。符阳夏留了下来,他往符衷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把枪插回腰后的皮带,说:“他刚才表现得还不错吧?”
白逐笑笑:“至少一套说辞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你儿子跟你很像。”白逐站开一步,看着符阳夏说,她带着淡淡的笑意,“听到他说‘你阻止不了我爱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跟你一样。我阻止不了谁,以前是,现在也是。”
符阳夏摊开手,自嘲似的笑起来:“咱们又成亲家了?”
“还早着呢,这才刚迈出第一步。我得看看我儿子的眼光究竟怎么样。但从目前来看,季垚的眼光没出错。但齐明利教授确实遭殃了,噢,可怜的齐教授。”
“你能接受两个男人谈恋爱了?”
“时代变了。”白逐说,她的目光拉得很长远,“而且我与和平大使共事过一段时间,是他在这方面启迪了我。”
符阳夏撑起眉毛,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化作了叹息:“时代变了。他们生在一个好时代里。”
“这事徐颖钊知道吗?”
“她见过季垚,她觉得季垚是个可靠的年轻人,于是她很放心地就把儿子交给他了。”
“噢,看来我成了他们最大的绊脚石。”
白逐过了会儿又继续道:“你跟徐颖钊结婚也是迫不得已的对吧?”
“要是可以,谁又想和自己本就不爱的人结婚呢?”
“我们是一路人。”白逐说。
符阳夏看向别处,仿佛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生机:“这么多年过去了,心中仍然意难平。”
“我累了。”白逐转身离开,“随你们怎么样,符家和季家缠了两代人。两辈子。这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了。你跟他的事儿,你们自己解决去吧。但你别忘了,我们还是仇人,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讲。”
符衷登上飞机,和迎面而来的魏山华拥抱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对了一个拳头。肖卓铭检查好冷冻舱后从楼梯走上来,摘掉围巾后坐在电脑前查看文件:“都备份好了?”
“嗯,按照你说的,自动备份,但是只完成了90%。这是怎么回事?”
“90%是对的。”肖卓铭简短地回答他。
魏山华没有多问,他在另一边的座椅里坐下,肖卓铭把存储器拔出来,递给符衷:“你的记忆都在里面,不过很遗憾的是,少了10%。我也不知道究竟少了哪部分,要靠你自己找回来了。”
“我们该怎样才能把这些记忆导入大脑?”符衷低头看了存储器一会儿,附身撑住桌板,看电脑上的数据变化。
肖卓铭另外又插入了一只存储器,说:“我把有关记忆分子体转化、调出和导入技术的关键资料提取出来了。我窃取了齐明利的机密。”
机舱内沉默了一阵,魏山华说:“这真不是件光彩事。”
肖卓铭点头:“确实。”
等把所有文件备份到存储器后,肖卓铭对林仪风说:“接下来就麻烦‘空中一号’实验室了,我得快速制备一台机器好把记忆导进符衷脑子里。”
“当然,我们不是早就约定好了吗?”林仪风和肖卓铭握了手,“多谢肖医生为我儿子治病。”
魏山华看着飞机里的一群人,然后摊开手:“所以你们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肖卓铭指了指自己,再指指林仪风和符阳夏:“我们事先是串通好的,你和符衷是后来加进来的。事实证明我们配合得很好,我们很有默契。”
“哦,毕竟我们也在‘回溯计划’里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不是吗?”
他们笑起来。
符衷坐在另一个机舱的窗户旁边,垂着眼睛摩挲手里的存储器。他把风衣扎紧了,就像把自己裹进壳子里,远离喧闹的人群。他看起来冷清,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身上有种罕见的彷徨,比冬天更冷。
“能想起来什么吗?”肖卓铭问他。
符衷摇摇头,始终看着窗外,他看到符阳夏在和一只狼狗拥抱,说:“关于他的一切都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但我不记得他后来是什么样子,也不记得他的声音和性格。他就像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我从未见过、只在别人口中听到过的人。可他分明就在这世上,就在我心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肖卓铭把一杯红酒放在他旁边,自己喝了一口,把手插在裤兜里:“过段时间你就想起来了,再忍忍。”
顿了一会儿她加上一句:“你想跟他通话吗?他现在还在‘回溯计划’里,等会儿我们要回时间局,你可以通过总连机与他取得联系。”
符衷点点头,又摇摇头:“现在还不想。”
肖卓铭有点奇怪:“为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到底是谁吗?”
符衷把存储器放进风衣口袋,看着符阳夏和狼狗一起上飞机。他扭过头,拿起旁边的酒杯,喝了一口:“我是想等自己恢复记忆后,带着真挚的情感去告诉他‘宝贝我爱你’,而不是现在一无所知地打电话给他,跟他说‘宝贝对不起,我把你忘掉了’。懂了吗?”
“哦,原来你是这么称呼他的。”
“什么?”
“没什么。”肖卓铭从旁边的牛津包里取出一份牛皮纸包裹的档案袋,递给符衷,“这是你的医疗报告,我复印了一份,原版还存在星河的系统里。所有该写的都写得明明白白了,包括你比上一次体检又长高了两厘米,我可都是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的。”
符衷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纸头,粗略看了两眼,第一页上印着他的照片,符衷根本没去看自己的照片。
他跳过中间直接翻到最后,仿佛这样最省事似的。最后一页只有中间两行,第一行写着“是否同意其撤出‘回溯计划’任务组”,后面一条横线上写着“同意”两个字。第二行写着“执行指挥官签字”,符衷看到后面用黑色钢笔写着“季垚”,与“同意”是一样的字迹。
执行部的雄鹰巨树章盖在上面。
符衷抖了抖纸,过了会儿他指着“同意”两个字问肖卓铭:“你的档案上也是这两个字吗?”
肖卓铭搓着手,嘴角下拉得像拱桥,斟酌了片刻之后摇头:“我的不是,我还得继续待在‘回溯计划’里受罪呢。”
符衷看着她。
肖卓铭回头把一个箱子从下面提上来,“这是你的,季垚吩咐我要把这个箱子亲自交到你手上,要让你亲自打开。放心,没人打开过,包括我自己。”
符衷把箱子接过来,放在面前铺着厚蕾丝的白石桌子上,靠着椅背喝红酒。他看了那个箱子很久,肖卓铭早就离开了,她去了前面一个舱。一条狗穿过舱门来到符衷脚边,它见到符衷很热情,一直摇着尾巴,用湿漉漉的鼻子嗅闻符衷身上的气味,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
“它很喜欢你。”符阳夏站在舱门口说,他扶着舱壁,没有走进来,“不去和你的朋友们坐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