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季垚跟前去替他整理领带和纽扣,他的手法越发娴熟和温柔,就像在普通的早晨,吃过早饭后给爱人整理衣装,再送他踩着昨夜的风露,出门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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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使先生很少来东北吧?”白逐走下飞机后对三叠说,她挎着白色的皮包,里面穿着纯白的上衣,“东北的冬天太长了,不过我想很快就会过去的。”
三叠戴上围巾,闻言微笑,他提着自己随身携带的皮箱走在白逐身边,和她一块走下停机平台。风很大,吹起他们的衣摆,发出猎猎的响声,人影在探照灯下拉得像远山那么长。
“确实很少来,只在前些年做巡回演讲的时候到过这里,那时也是冬天,天上下着雪。东北下雪很美,我很喜欢,一直都记得。”三叠说,“我就是在那时候遇见顾州的,就在下雪的时候。”
白逐惊奇地看了三叠一眼,露出笑意,白逐很少笑,她的嘴唇永远紧闭着,散发出冷淡的气质。像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白逐把包换了个手提着,笑道:“我和你一样,也喜欢东北下雪,但我不喜欢冬天,冬天太冷了,我怕我会熬不过去。”
说完他们都笑起来,白逐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他们转过花圃,栅栏里开着紫色的小花,稀稀落落的,看不出精神。司机在外面等候,还是那辆黑色的奔驰,引擎盖上很干净。
“夫人经营猎场多少年了?”三叠问,他坐在白逐身边,窗外的景色像流水一样往后退,还没看清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白逐略微想了想,抬手整理鬓边的头发和帽子,说:“从我嫁到季家起,有30年了。我儿子今年27岁,我记得很清楚,他是11月生的,那时候东北在下小雪。”
说完她顿了顿,又垂下眼睛去抚摸自己的指甲,无所谓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你看,下雪的时候总能发生这么多难忘的事。就好像我的记忆,全都被大雪覆盖了。”
白逐说出这话,余音就飘散在车厢中,盘旋了一阵,就消失在隐隐的发动机声中。三叠看白逐斜靠着身子,撑着下巴眺望窗外的山谷和高架桥,目光中空无一物。
两小时后他们到达大山腹地,三叠看着车子开进山中偏僻空旷的公路,几百公里都没看见人烟,目光所及之处群山环绕。三叠攥紧皮箱的提手,问:“夫人,我们要去哪里?”
“去莫尔道嘎国家森林公园,白鹿岛。”白逐回答说,她换了个姿势坐着,侧影倒映在车窗上,“说起来,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之前顾州也坐过。但那是他最后一次坐了。”
三叠沉默,他的手指敲打着皮箱,发出哒哒的敲击声,白逐听出来了,他是在敲那段摩斯电码。片刻之后三叠转过头问白逐:“夫人,林家那个人跟白家是什么关系?”
“林仪风吗?他啊,”白逐撑着手肘想了想,似乎一下子想不起这个人,“林家跟白家同样跟在簪缨侯爷下面,异门师兄弟。林仪风早早就当了家主,算他幸运。”
“簪缨侯爷?夫人,我从你这里听到过很多次这个名字,他是什么人?”
“侯爷是我师父,就像你能在武侠小说里读到的桥段一样,上山拜师学艺,簪缨侯爷就是我师父。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我们都很尊敬她。”
三叠这才意识到簪缨侯爷原来是个女人,能让白家夫人心生敬意的女性,确实是非常了不起。三叠犹豫顷刻,还是多问了一句:“冒昧问夫人一句,您学的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白逐闻言笑起来,三叠略微感到尴尬,好在白逐笑一阵就停止了,她坐直身子,整理裙摆,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白逐叠着双手看向三叠,说:“功夫说不上,大使先生太高看我了。不过是些旁门左道,寻常用来傍身走江湖罢了。”
说完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毛呢帽子在她眉下打着阴影,长长的眉毛斜飞入鬓:“我们那辈人,什么人都有,盗墓的、驯鹰的、寻金脉的、看风水的、开山找玉的,形形色色。还有人专剥人皮,穿在身上,旁人都看不出来真假。”
“我上次去见过顾歧川先生,他戴着人皮手套......”
三叠话还没有说完,白逐就接下去了:“你是说三老爷?他的手指被镇江王爷剁掉了,后来装了机械手指,觉得不好看,喊徐家的人给他做了一张人皮手套。”
“镇江王爷?”
“跟簪缨侯爷一样,师父那一辈的人。另外还有一个胡三太爷,在东北的文化里,就是狐仙的意思。”白逐说,“徐家那个人是个怪才,白面小生,却专剥活人皮。”
三叠不寒而栗,紧了紧手指,白逐看出了他的不安,笑着示意他不必紧张。三叠看着车子驶上一座长桥,桥下的江水尚且封冻,雪覆盖在冰面上,露出斑驳的雪凼子。
“你们到底是什么组织?夫人,请允许这么问。恕我直言,我觉得您不止是一位猎场主这么简单。”
“当然,先生,您有这样的疑惑很正常。但我确实是猎场主,我没有说谎,您说呢?我说错什么了吗?没有。”
“您确实是猎场主,我对您表示尊敬,白夫人。但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我需要知道您的真实信息。不是吗?夫人,想要合作总得要有点把柄在别人手里。”
白逐的唇线挑上去,她深陷的眼窝中藏着许多情绪,三叠看不清楚。白逐点点头,似是应允,回答道:“大使先生深谙黑帮之道,想要合作确实要有把柄在人手里。我是黑帮成员,大使先生,现在跟你同乘一辆车的,是个黑帮成员。”
“术业有专攻,那夫人又是专攻哪一行的呢?盗墓、驯鹰还是寻金脉?”
车子跨过长桥,在山脚停住了,白茫茫的大山压在四周,黑沉沉的,就像巨人蹲在那里。白逐没有下车,叠着手回答:“降魔的。或者说得更具体一点,白家是屠龙的。”
三叠没有说话,司机来给他开门,三叠提着自己的箱子下车,皮鞋踩在积雪里。一棵松树垂着枝叶,松鼠呼啦一下窜上去,树上的雪啪啦啪啦往下掉。
白逐挎着皮包,手抄进衣兜里,她甚至踩着红底高跟鞋,看起来像个商务女士,或者有钱人家的太太,而不是干屠龙这一行的黑帮成员。白逐和三叠一道走下桥,淡淡地说:“难以置信是不是?但确实就是这样。大使先生,我已经把我的把柄告诉你了,我们可以继续合作了吗?”
“当然,夫人,世界上难以置信的事情多了,不差这一个。之前我或许不会相信,但我现在信了。不过夫人,屠龙是怎样的一种经历?龙又是长什么样子的?”
白逐微笑,笑而不语。她带着三叠走进石门,来到凿空的山体内部,这里是白家的地下基地。三叠站在高台上,垂眼就看到下方的广场上铺着黑白两色的砖块——黑白双翼。
鲲鹏门下,黑白双翼,三叠忽然理解了其中的意义。白逐在台上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下楼梯,三叠和他一起走下去,越往下面越冷,他裹紧身上的大衣。
“夫人要带我去哪里?”
“我想让您看一些证据,晏先生,您是和平大使,我觉得有必要向您揭露一些可怕的罪行。”白逐说着刷开冷冻室的门,里面的寒气扑出来,就像升腾起一阵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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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垚开完会是在四个小时后,他把收集到的所有的情报都做了分析。任务进行计划书在会上赶制好,递交给了总局。会场中间休息过两次,季垚看着外面日头渐渐偏西,计算着不多的时日。
“季首长。”忽然有人在身后叫住他,季垚回头看看,原来是林城,“我有话想说。”
“你想说什么?为什么不在会场上直接提出来?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
“有些关于您的私事,我本来想早点告诉您的,可是我忘记了。”
“好的,你说你忘记了,这可真是个蹩脚的理由,林专家。”季垚在椅子里坐下,“你想说什么?还有,魏山华,你去实验室里看看情况,等会儿报上来。”
符衷抱着文件夹去柜子里放好,脱掉外套搭在一边。季垚把手里的电脑转交给旁边的助手,签好文件之后让助理离开,示意林城可以开始陈述。
“首长,您应该知道我能通过侧写看到某人的过去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