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段音频打开时,先从录音机里窜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然后一种类似于爆炸的声音,一片混乱,杂音中挤进一丝声线,听起来像是蛇的嘶叫,令人毛骨悚然:“十年后......”
所有的声音都结束了,录音机继续嗡嗡地响着,何峦托着这个金属小盒子,看上面的指示灯一闪一闪。房间里陷入沉默的流沙中,连窗外的雪落,都簌簌可闻。
疯了。
何峦很快地起身到书桌前坐下,把桌上的杂物挪到一边去。陈巍掀开被子扯来衣服穿好,身上披着何峦的牛角扣大衣,搬了把椅子过去在何峦身边坐下。
“帮我开着录音机。”何峦铺开一张白纸,把录音机交给陈巍,“我把音频的内容记下来。”
声音调低了一点,听起来没有那么可怕。陈巍看着录音机里的轴子慢慢旋转,男人的嗓音有点儿失真,传出来,像是有种催眠的效力。
何峦听一句写一句,他很写得很快,笔尖擦着白纸发出刷拉的声音。他的手略微僵硬,写字的时候不住颤抖。陈巍直到他的心情,伸手按住何峦的手背,示意他不要紧张。
最后一个声音结束,陈巍按掉音频,蛇一般的嘶叫声戛然而止。何峦几乎是微不可见地呼出一口气,撑着额头看纸上的字迹。
“‘当你听到这段话时’,这句话是对谁说的?这个‘你’是谁?”何峦用笔圈出来,“是我吗?还是他自己?两者都说不通。”
“如果是对你说的,那么他当时就知道你十年后会得到这个录音机。如果是对他自己的说的,那么就意味着,他预料到自己十年后会再次前往那里。不过,2008年2月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这个‘天气很冷’似乎毫无意义,因为现在已经不是2008年了。”
“先不讨论这个。”陈巍说,他的手指往下滑一截,按在“雪山”两个字上,“他口中的雪山是哪座雪山?几乎所有的音频都记录了到达雪山之后的事情。”
何峦靠着椅背,拿过杯子捂着取暖,略微思索一阵,说:“线人说我父亲还活着,身在冈仁波齐。这座雪山会不会就是冈仁波齐峰?”
“那线人的话你相信么?他突然出现,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目的不明,他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我是亲眼看见我父亲死掉的,也是我亲手下葬的。”何峦淡淡地说,这些都是伤心的往事,“他自从十年前开始,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虽然还是那张脸,但我总觉他是另外一个人。”
陈巍没有接话,他扶着膝盖长久地沉默,然后才开口:“现在突然有人出来,说你父亲还活着,听起来荒谬,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何峦把他拉过来,在陈巍额头上亲一下,说:“且看且行,别人的话不一定都能相信,但要相信我们自己。”
“这些东西绛曲老师知道吗?”陈巍指指录音机和信封。
“绛曲老师暂时还不知道。我和线人单独交流的,军官什么的都不能进去。”
陈巍摸摸下巴,把那个信封封口的烤漆指给何峦看,说:“这个徽章是什么意思?”
何峦摇头:“我不知道,线人也没说,他把东西给我之后就走了,找不见人影。”
忽然响起敲门声,吓了陈巍一跳。外面传来尚璞喊人的声音,他忙应了一声,穿好鞋子去开门。何峦把录音机收好,看看信封,摸出手机对着烤漆徽章拍了张照片。
尚璞喊他们去吃馆子,说锅都下好了,就等着他们去,不去也得去,绛曲老师就在那里。
陈巍一说吃馆子就来劲,他朝手心哈口气,跳了两下脚,回头招呼何峦一起。何峦把手机收好,抽出驼绒围巾给陈巍裹上,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饭局中途绛曲离开去买烟,陈巍和尚璞几个开始划拳,院子里支着棚子,一盏灯挂在上头,醉醺醺的跟要睡过去了一样。
何峦借故离开,出门穿过稀落几盏路灯的马路,绛曲就在对面的杂货店里买烟,点燃打火机,火舌在黑夜里一跳一跳。
绛曲没有立刻回饭桌上,他走到一边去靠着柱子吸烟,眼梢瞥见一个人影走过来,原来是何峦:“你怎么来了这儿?不跟他们一起玩吗?”
“不了,出来透透气,买点酒喝。”何峦淡淡地说,他从衣兜里拿出些零钱,问杂货店老板要了一瓶低酒精度的调制酒。
烟雾在空落落的街道上飘散,几条歪歪斜斜的电线从院墙顶上划过,每户人家门前都辟着花圃,此时都被雪掩埋了。绛曲抽了会儿烟,低头扫掉石墩上的雪,坐下来。
“老师,那个詹娘舍来的人,是什么身份?”何峦问,他兜着手,酒瓶子放在口袋里捂着。
绛曲呼出一口烟,黝黑的面孔上有不少皱纹:“守墓人。”
“守什么墓?”
“神仙墓。”
何峦没懂绛曲的意思,但他也没多问,因为再问也问不出来,大家都对这个讳莫如深。何峦换了个话题:“他说和我父亲合作过,老师,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家族联盟。”绛曲垂着手,抖落烟灰,“当年我也是他们的一员。这回是我亲自去了趟詹娘舍把他请出来的,因为你来了。”
“我来了?什么意思?”
绛曲淡淡地看了何峦一眼,没说话,继续抽他的黄金叶,烟雾渐渐升高了。一匹牛拉着空荡荡的板车从街道尽头走过来,发出呼噜的鼻息。
何峦见绛曲不说话,他也猜到了此中的不同寻常,抿唇徘徊了两下,打开手机屏幕:“既然是家族联盟,那老师您见过这个徽章吗?”
绛曲终于抬起头去看何峦的手机,当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眼时,绛曲的手指抖了一抖。他把手机接过去,默然地注视一阵,眯起的眼睛像是在回想。
“笑面狐狸,胡三太爷。”绛曲说了八个字。
“这话怎么说?”
“你们何家,跟在狐魃门下,师傅是胡三太爷,家族的徽章就是这个笑面狐狸。”绛曲说,“跟在狐魃门下的所有家族,都要用这个徽章。你爹也把你瞒得够紧的,这些都不知道。”
何峦有些接收不过来了,绛曲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词语,他闻所未闻。绛曲看他茫然,踩灭烟头站起身,拍拍何峦的手臂:“娃子,现在跟你解释也没用,到时候你自己就知道了。”
他说完拉紧夹克外套过马路,何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快步跟上,与他一同走进吃饭的院子。何峦把捂热的酒送给了陈巍,饭局吃到深夜才散席。
宋尘从昏迷醒来的时候,听见淅沥的雨落声,那声音似远似近,一会儿近在耳畔,一会儿又飘到天上去。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东西,光线一晃一晃,是蜡烛。
他发现自己身处山洞之中,身下铺着毛皮毯子,四周的洞壁粗糙干燥,一盏蜡烛挂在墙上慢慢烧。角落里堆着几个金属箱子,根据上边的记号来看,应该是弹药。
后脑疼的抬不起来,脖子跟要断了似的,左肩上一条绷带拉下去,一直缠到肋骨下面。宋尘喉咙里发干,想喝水,但是动不了身子。
洞口外透进来一片氤氲的绿色,模模糊糊的,像是春天的山峦。宋尘不知道这是哪里,温暖的蜡烛烟气中,他听到雨一直在落。
忽地有个人走进来,悉悉簌簌一阵响,似是在抖落衣服上的雨水。他很快走到宋尘躺的地方,带去一阵潮气,看见宋尘睁开的眼睛时,他冷硬的表情终于有所缓和。
“醒了?醒了就坐起来。”唐霁说,他在毛皮毯子上坐下。
宋尘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
唐霁和他对视一阵,最后伸手抄到宋尘背后,小心地把他架起来,靠在松软的垫子上。宋尘上半身没穿衣服,绷带绑的像个干尸,但他并不感觉冷,很奇怪。
“水。”宋尘简短地说,他喉咙都干裂了,肿的说话像是在抽风箱,“这是哪?赤塔吗?”
唐霁从一个水壶里给他倒来热水,另外拧了一张干净的毛巾:“不是赤塔,我们在赤塔进入了光加速场,穿越了。他们本来要杀你,不过幸好我把你带走了。”
宋尘喝水,喉咙稍微润滑了点,肿胀的感觉消下去了。他接过毛巾给自己擦擦脸,一直擦得鼻头通红,说:“现在穿到了哪里?还回得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