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偶像剧都偏离现实,但挑挑拣拣还是有部分影像可以指导生活的。比如,像我爸这个年纪的中老年人被自己家蠢不自知的败家仔气得捂着胸口,戳着手指说“你你你你——”然后砰地栽在地面上,再就是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和灵堂上一张黑白遗像。
我觉着我不能败家到这个地步。
为了我爸长命百岁,我只能妥协地看向了方教授。
方教授神态饱满,声音洪亮,身姿瘦削,看着没有三高的毛病,但辅导我数学半年后,估计就有了。那时那个戳着食指说“你你你你”的中老年人就变成了他。
我的爸是爸,方从心的爸也是爸。不能为了救我的爸,把别人的爸也搭进去吧?
好在冯老师宝刀未老,火眼金睛地看出了不对的苗头:“这样不好吧?现在是保研的关键时刻,方锐你平时工作又忙,你们可不能掉以轻心,耽误人家。”
你们看看,老太太这一把年纪不是白长的,时光积累下来的可都是人生智慧啊。
我决定暂时回光返照一下。
冯老师,为了您儿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请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睿智地秀出你的观点,替我拨乱反正吧!
老太太看了看我,说道:“要不我先自学,小梦你呢先住我家,方锐没时间的时候,我来辅导。”
噗通,那是我膝盖发软触地的声音。
冯老师,就我那数学,气死身体健康的方教授大概要花上半年的时间,气死您可真是分分钟的事。
方教授拍拍她的手掌,说:“哪敢打搅你颐养天年,还是我来好了。”
两人还在争抢,我沉下头,拧了拧眉间。
方从心这张乌鸦嘴,一语成谶。他说得对,我这个体质,实在不适合顺风顺水地做事。
最初的最初,我只是做个弊,以防方教授盯上我而已。
最后的最后,我做了个弊,成为方教授重点监察对象。
费了万般周折,我绕了一圈,站在了原点上,像一个莫比乌斯环。
我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作弊行为应该写进思想品德课的教案里,聘请本人现身说法,我可以给学生们嚎上三天三夜不带歇的。
问:林梦是由什么组成的?
答:是成吨的苦瓜 黄连和莲子心。
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不不不,我就是打个比方。方教授,你不用从你那包里抱一堆纸出来的。
不不不,数学参考资料也不必。
不不不,数学作业就更不必布置了。
不不不,现在做什么题?不是快开饭了吗?哈?做几道题暖暖胃?你们数学老师都喜欢在饭桌上做数学吗?
沉默已久的方从心终于在哗啦啦的纸张中,发声道:“我来吧,爸,我来负责林梦数学及格。”
方教授担忧地说:“你不是一直号称工作忙得都没时间回家,哪有时间抽身?”
方从心朝他爸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有的。而且请你放心,只要你别恶意使诈,我保证她能及格。”
方教授一笑:“哟,你这是当着叔叔阿姨立军令状撒?”
方教授的□□又回归了。我捧着纸看父子俩交锋的眼神,总觉得两人在打什么暗语。
方从心朝我勾勾手:“你过来。”
我小媳妇一样走到他旁边,他问:“你选吧,我爸教你,或许可以给你透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为了令尊大人的身强体健,我连忙道:“不麻烦方教授,不麻烦。”
他微微一笑,“那如果我来教的话,你得按照我的法子来。”
我小鸡啄米一般应承下来。先混过这一关再说,以后他自然而然就知难而退了,倒是不用我担心。
我妈在不远处偷偷给我翘了个大拇指。
我爸又花式夸上了方从心。
方教授又在说客气话。
冯老师又在提让我去方家住的事。
他们:欢天喜地 笑逐颜开 言笑晏晏。
我:心灰意冷 心力交瘁 心神俱疲。
上帝老儿给我关上了门,夹了我的头,给我开了扇气窗,但在气窗上堵了团毛絮絮的纸巾。
我也不知道屋里的氧气够不够我活到考试那天。
来自方从心的MEMO:
我想我犯了个致命的错误。纠正这个错误会引发我犯更大的错误。但我仍迫不及待地想犯一犯。
第30章 不可狂妄(1)
自从知道我妈要来长宁,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打扫卫生的习惯瞬间终止,公寓的卫生情况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值。我妈回到我的公寓,跳脚帮我收拾到半夜,撵着我屁股一边收拾一边骂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个倒霉蛋娶了我可得倒霉死。
说到“娶”字,我妈又像是被按了开关,嬉皮笑脸地问我,我和方从心是不是处于暧昧阶段。她说中午饭桌上我俩眉来眼去,一消失就消失上半天,她就看出猫腻来了。
我正沉浸在退课未遂的悲痛中,懒得反驳她,扎在沙发枕里塞着耳朵独自悲凉。
我妈拖着地大声道:“那方从心长得和当年方锐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林梦,当年妈妈没实现的梦想,你帮我实现了吧。”
我从枕头缝隙里看了看在阳台帮我紧窗户螺丝的爸,心里默默给我爸唱了句“爱是一道光,绿得发亮”,就又悲哀去了。
然后我妈丧心病狂地在我旁边絮絮叨叨普及了有关方从心的一些事。大概是她和冯老师窃窃私语挖出来的情报。
譬如方从心打小没了妈什么的。
我身子僵了僵,翘起半个脑袋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方从心十六岁的时候吧。”
“十六岁——也不叫打小了吧——”
“哎林梦,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同情心。你想想方从心花季雨季时,没有妈妈可以依靠,是多么容易走上歪路啊?”
“妈妈,我花季雨季的时候,你天天打牌整天不知道回来,我还编了个小曲儿,我想想怎么唱来着?我的好妈妈,打牌回到家,搓麻了一天,手气怎么样?妈妈妈妈快坐下,妈妈快坐下,请喝一杯茶。给我一点钱吧,给我一点钱吧,我的好妈妈。”我一曲唱完,抬头看她:“我没有变成解放一路小太妹也是很不容易的。”
在我妈的怒视下,我连忙改口:“聊胜于无!有妈总比没妈好!我百分百同情方从心!我会对方从心格外好的!”
说到这里,我妈索性放下拖把在我身旁坐下来:“我觉得你的思路很对。从小没有妈,想必是缺爱的,你在追求方从心的时候要主动些,就像今天这样,大胆地说出来,让方从心辅导你学习,机会就把握住了。我跟你讲,当年我就是追在你爸后面问数学题,才把你爸追到手的。”
“你不说是我爸追的你吗?”我挑了挑眉毛。
“哎呀,郎有情妾有意,谁追谁重要吗?”她戳了戳我的脑袋,“反正你只要沿着革命道路继续前行就好了。没准妈妈下回来,就得让他心甘情愿地来机场接我了。”
我转了个身,恹恹地说:“妈,别累着了,早点睡吧。梦里啥都有,昂。”
我租的公寓面积只有巴掌那么大。为了省酒店住宿费,我爸妈睡卧室,我睡客厅新到的二人沙发上。但沙发究竟不如大床那般舒坦,我窝在沙发上,想着前几天我还铁骨铮铮地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真到了退课这一天,老天爷把我揍得鼻青脸肿揪着我衣领问我服不服,便更觉得委屈自怜和愤怒。属羊数到凌晨三四点,睡意全无,数的一万只羊倒是变成了草泥马,在我心上的戈壁滩狂奔。
直至天蒙蒙亮,我疲惫入睡,做了个短短的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是执念太深,我梦见信息系统组的同事孙哥替我黑进选课中心的后台数据库,把《数学之美》给我退了,我感念他让我再世为人的恩情,以身相许,梦里唢呐小鼓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我穿着喜服,戴上红头盖,在丫鬟的搀扶下送入洞房。结果布帘子一掀,坐在旁边佩一朵大红绸花的新相公竟然是方从心。他嗖地从屁股底下拿出两套黑白各异的试卷,摆在我面前说:“白天做白题轻松不瞌睡,晚上做黑题到位睡得香。娘子,快过子时了,赶紧先把黑题做了吧。”
我吓得瞬间就醒了。
醒过来之后坐在窗台上仔细推敲了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