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司马懿缓缓抬起手拍了拍司马昭的右手手背:
“好了好了,为父知道你的难处,你从小就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所想所思和为父都不尽相同,也就是因为这样你大哥才会选择你来接替他。其实做一个掌舵者,无论是家还是国,最重要都是要学会一件事,那就是全盘考虑所有的人或事,将他们分别摆在最合适的位置来处理,然而往往在这过程之中会发生许多难以调和的矛盾,从而被迫要从两者或事多者之中做出抉择,邓艾也好、炎儿和攸儿也好,都是这样的情况,不是吗?”
一提到司马师,司马昭就显得格外悲伤:
“我一直都欠着当面和大哥说一声抱歉,如果是他活了下来,兴许司马家会变得更好……”
此刻的司马昭在父亲面前完全没有了对待外人时所有的伪装,他的情感是最真实的,这些都被司马懿看在眼里:
“为父一生都没有正面肯定过你的能力,不过现在为父不得不承认,你丝毫不逊色于你的父兄,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说罢,司马懿将手中的黑子轻轻放在了棋盘边缘之上,并且推到了司马昭的面前:
“守江山永远比打江山要难,要想千秋万世谈何容易?你……可有把握?”
司马昭将手覆在了黑子之上,眼神没有半点动摇:
“讨平乱世需行霸道、守住太平需行王道,双剑并用方可无敌于天下……”
从司马昭的眼神之中,司马懿看出了他坚定不移的意志,从而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虽然我所想走的道路与你不一样,但希望我们最后能够殊途同归……”
话音刚落,司马懿缓缓站起身从司马昭的身旁走过,临走之前他将手轻轻放在了司马昭的肩膀之上意味深长的拍了拍:
“你们好自珍重吧……”
司马昭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替我转告母亲和大哥一声,过段时间我就去看他们……”
(廿四):塌前会(八)
或许因为司马懿脚步很轻的关系,司马昭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只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但是很快他的肩膀之上又出现了一只手,司马昭连头都没抬就开玩笑说:
“您总不会说有东西落在我这了吧?”
可很快司马昭就感觉这次的手与刚才完全不同,等他回过头时,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并非是去世的司马懿,而是他的妻子:
王元姬……
看着司马昭用这种口吻和自己说话,王元姬觉得很奇怪:
“怎么?刚才有人来过吗?”
司马昭低头看了看依旧留有余温的黑子,又看了看墙壁上那司马懿的画像,不禁笑道:
“没什么,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罢了……”
王元姬低头对司马昭:
“荀勖和裴秀两位大人都在外面求见。”
司马昭将黑子攥在手心站起身:
“好吧,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王元姬便领着荀勖和裴秀走进了书房。
两人先向司马昭拱手行礼:
“拜见王上……”
已经端坐于塌前的司马昭冲着他们抬了抬手:
“两位不必多礼,此次一同前来可是吴国方面有什么动静?”
荀勖首先拱手对司马昭说:
“回禀王上,吴国国主孙皓派来的使臣已经到达了洛阳,不知王上何时召见?”
司马昭问:
“都有哪些人呢?”
裴秀答:
“光禄大夫纪陟、五官中郎将弘皓。”
司马昭听后点了点头:
“都是些耳生的名字,既然他们千里迢迢来向我们示好,不见总是有失礼数的,有劳你们先替寡人起草奏表,上呈陛下批阅,然后于太极殿前设宴款待吴使……”
两人听后拱手领命:
“下臣这就去办……”
就在贾充和裴秀两人刚刚向司马昭告辞转身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异样的响动,等到他们回过头来时才发现,是司马昭已经失去意识直接栽倒于面前的席案上。
“王上!”
这样的情景令他们大吃一惊,急忙跑回去察看司马昭的状况……
司马昭的卧室之内,王元姬和闻讯赶来的司马炎兄弟都在焦急的等待司马昭醒过来。
而他们之所以如此紧张,正是因为此次司马昭的昏迷与以往不同,羊徽瑜给他诊断之后发现司马昭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体魄已经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死去,而他的生命能够延续下去,就看此次能否醒过来了。
但是羊徽瑜和把话和他们说透了,即便是司马昭此次醒过来了,存活的时间也不会很长,具体短到什么程度谁也不好说。
王元姬在忧心和悲伤之余也依旧保持冷静的头脑,她吩咐唯一看到司马昭昏迷的贾充和裴秀,严密封锁这个消息,朝中大事暂时交由司马伷、卫瓘以及荀勖三人共同秘密决策,同时为了以防万一,他将司马炎和司马攸秘密召集到晋王府内,准备应付随时可能会发生的意外状况。
不过就在他们为了司马昭的病情而焦虑不已之时,原本躺在病榻之上的司马昭缓缓睁开了双眼,这令大家松了一口气。
见到家看着自己的表情仍旧是心有余悸,司马昭淡然笑道:
“看来我还没有到见他们的时候啊……”
司马炎和司马攸一同上前跪在了他的床边,眼神之中仍旧是充满了担忧:
“父王,您可把我们吓坏了,这两天我和攸弟都都不敢合眼,一直守在您的身边,好在上天垂怜,不忍将您带走,这可真是我司马家的大幸事。”
看着司马炎和司马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司马昭缓缓抬手摸了摸他们的脸颊:
“父王早晚都会死的,接下来的路还要靠你们兄弟二人相互扶持,共同走下去才行……”
没说几句,司马昭就露出了十分疲惫的表情,王元姬仿佛看出了什么,她对司马炎兄弟二人说道: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父王刚刚醒过来还需要好好休息。”
见自己已经打扰到了司马昭休憩,司马炎和司马攸急忙退出了卧室,而司马昭则在暗中一直看着他们他们兄弟二人离去的背影。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二人之后,司马昭拉着王元姬的手轻声说道:
“元姬,我的日子不长了,以后只能由你来代替我照管这一大家子了……”
虽然心里很清楚司马昭的话是无法回避的事实,可是王元姬却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将手轻轻盖在了司马昭的手背之上,从掌心传出的温度令司马昭感到非常温暖:
“想想我们从第一次相遇直到今天,可真是经历了不少的事情,我一直欠你声谢谢,能够娶你当我司马昭的妻子,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王元姬将脸靠在了司马昭的胸膛之上,微闭双眼感受着司马昭微弱的心跳:
“这都是上天注定的,我还记得当初子元兄长骗我应下和你之间的婚约时,我还埋怨了他好一阵子,现在看来我也始终欠他一声谢谢,能够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忽然,司马昭想起了一件事,他对王元姬说道:
“有两件身后之事我想了很久,其中一件我已经交给贾充去办了,另一件更为要紧,等入夜之后,你尽速秘密将伷弟、卫瓘、叔子,还有王濬四个人给我找过来,连同你在内的五个人,是我所想到的最合适的托付人选……”
对于司马昭所说的这件事,王元姬知道其重要性,自然是不敢怠慢,于是当天夜里就派家老挨家秘密通知,不一会儿,司马伷等四人就被叫到了司马昭的病榻之前。
当他们亲眼看到司马昭满脸病容的样子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而司马昭则并不是太在意这些,他对团团围坐于自己身边的四个人,连同站在自己身旁的王元姬说道:
“这么晚了把你们找过来,寡人是分别有事要交代你们的,因为只有你们才是寡人认为最可靠的人选,不过寡人要把话和你们说在前头,如果接下了这个使命,可能会给你们的身家性命带来危险,所以如果你们想要退出的话,寡人也绝不勉强,更不会怪罪。”
司马伷等人一同拱手向司马昭请命:
“请王上下诏,臣等必定以死效忠、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