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有些发怔,觉得他一个躺在床上的将死之人说这话有些好笑,却又笑不出来。
这世上能坦然面对自己命运的人并不多,阚为清算一个,灵笈……也算一个。
她掏出一块鳞晶,托在手上给阚为清看,然后又从兜里把扒着她衣服的应龙拽了出来,小家伙非常不满被这么抓着后颈皮,四只爪子不停扑棱。
阚为清微微睁大了双目,不错眼地看着流光手中的应龙,满脸都是不敢相信。
“这……这怎么可能?”
应龙早就消失在这世上了,连死后留下的鳞晶都是难得的稀罕物,怎么可能还会有活生生的应龙?不过他面前这只明显是刚脱壳不久的幼崽,羽翼未曾丰满,活脱脱像只四脚蛇。但是即便如此,阚为清还是从它身上感受到了那股来自远古的威严气息。
羽鸲也瞪大了眼:,“难道这就是……”
她虽然不曾见过应龙的真正模样,但是那股气息是很难错认的。
流光淡然一笑:“城主高节清风不同流俗,对人对妖都没有偏见,是真正有大道之人。这样的人若是因为莫名其妙的祖传疾病死了,就太可惜了。”
阚为清目光震动,怔怔地看着流光。
流光点了点应龙的脑袋:“快,吐出点火来。”
应龙在她手里憋屈得不行,频频看向站在她身后的顾申,好似要找他求援似的。顾申给了它一个鼓励的眼神,终于,应龙咳了一下,吐出一点火星来。
火星落到了鳞晶上,好似热油浇上了冰块。鳞晶漆黑的表面被融化后又重新凝固,反复几次,终于化成了一颗火红的丹药模样。
“听闻宋朝有一名为青城子的道士,在落下山崖后有幸得了一块鳞晶,发现能以此做药引救得人的性命,于是详细记述了炼丹的始末,将此书命名为《鳞丹药性》。只不过后世之人再也没有见过鳞晶,那书自然也早就失传了。”岁浮道。
从流光拿出鳞晶和应龙时他的目光中就闪过惊艳之色,此刻眼看着鳞晶化为丹药,更是惊喜交集。
顾申瞥了他一眼:“你竟然也认得鳞晶?”
岁浮浅笑:“之前凤仙楼主私下悬赏数万灵珠找寻鳞晶下落,我亦有所耳闻。”
流光将那枚冷却下来的丹药递给了羽鸲,羽鸲含泪带笑地伺候阚为清服下,没过一会儿,阚为清原本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他坐起身盘腿打坐,一股清气在他的周身流转。
不多时,阚为清重新睁开眼,已是同之前换了一个人。
他抬腿下床,整个人长身鹤立,容貌气色焕然一新,再无之前那种病怏怏的模样。
羽鸲欣喜地去扶他,他却走到了流光面前,深深往下一拜,“萍水相逢,之前还冒犯过同道,不曾想同道不仅宽宏大量,现下还对我有了救命之恩。阚为清无以为报,如若同道以后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愿为驱使。”
羽鸲见阚为清拜了下去,立即也跪下来:“羽鸲也一样,流光小姐救了我地命,又救了我家大人的命,叫羽鸲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流光示意顾申扶起羽鸲,自己亲手扶了阚为清,笑道:“我救你,是随我的心,不想你回报什么。现在你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夺回这簋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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阚为清的身体完全恢复,法力比之前甚至涨了一层。凤仙楼主本就是趁他油尽灯枯之时才盗取了主城的掌控权,虽然派了众多妖兵把守在各个关口,但仍有不服从于她打算救出阚为清的妖怪。
羽鸲是一个,不过她法力并不出众,被打入了地牢;另一个则是白狼王,它在阚为清被软禁之后趁乱逃出了主城,聚集了一堆妖狼,正在主城外叫战。
阚为清的法力远在凤仙楼主之上,又有白狼王率领狼群里应外合,没有败给凤仙楼主的道理。很快他便在簋市中众多小妖的支持下大败恒渊楼的众妖,收拾完残兵败将,将主谋凤仙押到了主城地下的牢房。
阚为清百般追问她背后是否有外族的支持,凤仙楼主却抵死不提,只是望着已经恢复健康的阚为清凄然地笑。她发钗散乱脸色颓唐十分狼狈,但是眸子里却有一点奇异的亮光。
“真好,你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阚为清看她的神色复杂,最终决定暂时将她关在地牢。
临走前流光顺便同阚为清打听破碗的下落,说到上面有一朵金花时被羽鸲突兀地打断:“金花?”
见众人的目光都朝她聚了过来,羽鸲双颊微红,嗫嚅道:“那个残缺了一块的碗我不知道,可是金花我确实好像听别人讲过。”
流光没想到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然还是从羽鸲这里听到同金花相关的消息,立刻让羽鸲仔细地说来。
原来羽鸲的出生地并不是在中国,她是在东南亚被走私团体误捕后连同其他珍稀鸟类鹦鹉、画眉、猫头鹰等一起被塞到了渔船里,飘洋过海才来了广州。
那时羽鸲还是只初出茅庐的小妖怪,修炼不得道,也不能化形。她是鸲鸟家族里最笨的一只,法术练不到家,还喜欢和未开智的普通鸟类一块玩耍,令族中的妖怪觉得很是丢脸,久而久之更加不与她来往来了。
不过羽鸲从来不在乎,她觉得跟猫头鹰姐姐在一起捉虫子吃的时候比天天修炼快活多了。
羽鸲天性单纯,因而被电网兜头盖过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就两眼一黑,朦胧中好像听见有人呸了一声:“红尾鸲?这个不值钱吧?”,另一人好像回复了一句,“管他呢,都塞进袋子里,等到了那边再分类不迟。”接着就没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羽鸲已经同一堆鸟儿挤在一个蛇皮袋里,她惶惑不安地试图使用法力把自己救出去,却只在蛇皮袋上钻了个小洞。
旁边的笼子里关着几只穿山甲。因为传言穿山甲的鳞片可以入药治病,内地很多地方对这个很迷信,需求量也很大,因而走私的也极多。羽鸲不安地探出一个脑袋四处看着,结果就正对上了对面笼子里的那只穿山甲。
那是只很老迈的穿山甲了。它身上有些地方的鳞片已经脱落了,露出了皱巴巴的皮肤,眼睛也不明亮,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可是它当看到羽鸲的那一刻,眼里却闪现出一点光来。
“你是妖怪?”穿山甲道。
羽鸲没想到这只穿山甲竟然是只开了灵智却未化形的,吃惊地张着嘴巴。
这世上有许多妖,但是妖与妖也不同。有的世代为妖,生下来就继承了父母的一身灵气,只要好好修炼总有一日能够化形然后游走于人间。可是还有一种妖,它们本来是普通生物,体内丝毫没有灵气,却在长久的寿命里偶然间开了灵智,能够言语思考,却一生难以化形。
那只穿山甲就是这样一只妖,它的年纪比羽鸲要大得多,语气也老成,却已是快要死了。
“真好啊,死之前还能有小妖陪我说说话。”穿山甲道。
羽鸲小心翼翼地往外挣了挣,却被卡在了那个洞里怎么也出不来,索性就卡在哪儿道:“您也是不小心被抓来的吗?”
穿山甲眯起了眼睛,和善道:“算是吧。我一生都在地下洞穴里修炼,最终也没能化形。听闻南海中的西沙群岛附近,有一朵仙人遗失的金花,只要得到此花便可妖力大涨直接化为人形,这才大老远从山林跑到了海边。谁曾想还没来得及找到那花便被抓来了这里。”
“金花?”羽鸲疑惑道,“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那金花有无上法力,沉于海底的旧识龙宫,由鲛人负责守护。不过鲛人早已消声灭迹了,我便想着去海底碰一碰运气,果然,我还是没这个运气啊。”穿山甲自嘲道。
两只萍水相逢的妖怪又聊了许多,羽鸲很喜欢这个看上去像是长辈的妖怪,却还是不得不在船靠岸后同它分离了。穿山甲最后同她道别的眼神很是悲戚,似乎早已得知自己的命运,却还掩饰着不想让单纯的羽鸲提前知道。
不过羽鸲很快就明白了自己会遇上什么。
她同一堆鸟儿一起被从蛇皮袋里倒出来,很多鸟儿扛不住路途的艰辛早已渴死饿死了,蛇皮袋里散发出阵阵臭味。一只大手从尸体里掏出尚且还活着的羽鸲,手的主人挑了挑眉道:“这里只有一只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