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明把车开到楼下就准备走。冯年遂有些意外,问:“你不打算上去?”
“不打算。”他的眼睛亮亮的,“但你想让我陪你上去吗?”
或许他想要的不只是这一个问题的答案。但冯年遂说:“想。”
李昭明于是打开车门下车,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旁边有人在捣乱:“真腻歪!”
他们一起回过头,看见有个人一米八几的个头,倒三角的身材,但是穿着件西装,头发全都倒梳上去。
冯年遂对他挥挥手示意,说:“贺生秋,你现在变得好油腻啊。”
“去你的!”贺生秋走过来,作势要踢一脚冯年遂,冯年遂机灵的躲到李昭明的背后,贺生秋带笑的脸色收起来,和李昭明平静的对视一眼。
他们两个人差不多高,但是气质上就判若两人。李昭明平日里对于人际往来一向懒懒散散,但是此刻提了笑容在脸上,对贺生秋打声招呼:“好久不见。”
贺生秋脸上似笑非笑:“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又凑一堆去了?”
这句话问的是冯年遂,但是他代替答道:“反正最后总是会在一起的。”顺手把在自己身后的冯年遂拎出来,软下语气:“你好好和朋友说吧,我回学校去了。”
他回去的匆匆,仿佛真的只是个顺路来送的人。贺生秋在心里冷笑一声,等只剩下他和冯年遂两个人,收起自己那副生人勿近的作派,问:“喂,你干嘛突然想复出啊?网球有什么好打的?”
“网球不好打,你倒是靠它赚钱赚的挺欢的嘛。”冯年遂回嘴。
“生意人的事情,怎么能叫赚钱呢,”贺生秋一本正经,“这叫为了扩展网球在国内的知名度,培养网球人才。”
两个人说话间上电梯来到楼上的场地,玻璃后面正好是两个人打球,全身肌肉松弛,握拍姿势也不正确,一发球就是软绵绵的一下,看的两个人都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冯年遂默默地看向他。贺生秋咳了一声,说:“你看,那两个不就是我们急需挽救的人才吗?为了拯救当下因为工作繁忙而日渐虚弱的人类,这是为社会行善积德啊!”
“……”冯年遂说,“你好伟大。”
她之后才听贺生秋说,他这些年一直没断过打网球,也每天按省队的标准训练。冯年遂做好准备运动,随手拿起柄球拍,贺生秋眼睛亮起来,说:“你看,你还是最适合打网球。”
“真的吗?”她转了转手里的球拍,面带微笑的微微低伏身子。
对面贺生秋的第一个发球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冯年遂下意识的弹起身体,预判到位,但是身体却完全跟不上脑子运转的速度,跑动已经大不如前。
贺生秋却依旧眼神发亮,对她说:“你还记得吗?以前你都只和队里的男生练球,最后我们都没办法赢过你。”
他那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女生打球输了,虽然有些丢人,但是输的心服口服。
“不记得了。”冯年遂只是这样说,深深吸了口气。
这一场球打的也算是酣畅淋漓。放下球拍的那一刻,没有球童跑到她的面前递给她毛巾让她擦汗。冯年遂自己拿一块毛巾把脸捂住,囫囵吞枣的把整张脸擦干净。
贺生秋走过来递给她一瓶冰水,她干净利落的拧开,然后咕嘟咕嘟的灌进肚子里。
贺生秋说:“孙鹤清对我说她不看好你复出的决定,可我觉得去他妈的,她为了个男人放弃自己的人生,你不要。冯年遂,你只有打网球的时候才有大用,其他时候都呆呆愣愣的。”
冯年遂闻言忍不住笑起来:“那照你这么说,我就不能去做其他事情了吗?”
“你能做什么其他事情?上天都给你在网球上开了个挂了,你还指望他再眷顾你什么?”他说,“你要复出,我这里的场地给你免费用,教练免费用,总之一切都给你免费用。你为了自己也必须要打网球,更何况还有一大批人在等你回来。”
他的话重重打在冯年遂的心上,冯年遂不由自主地送了右手的球拍,任由它掉落在地,说:“可能我这辈子还真不会只是打网球。”
“但你决定复出了,就证明你还是在球场上最轻松,对不对?”贺生秋见她一直没有积极的应过自己的话,不由得急了,“是不是李昭明不赞同你的决定?他以前就不想让你继续打网球——”
“贺生秋,”冯年遂打断他的话,“跟李昭明有什么关系?你知道我当时退役的时候肩伤已经很严重了。”
“可是你治疗好之后也没有再回来了。”贺生秋咄咄逼人道,“我说的不对吗?肩伤复发,可你再没挣扎过,就这么顺水推舟的退出,连一点征兆都不给。”
第 8 章
“你要我给什么征兆?”冯年遂把已经空了的塑料水瓶单手捏瘪,掷向不远处的垃圾桶。瘪了的瓶子在桶的边沿跳跃了一下,顺利的掉入自己的最终归属地。
贺生秋失去了刚才的巧舌如簧,支吾半天也没有说出来。
冯年遂平心静气道:“我没有非要为哪一个人或者目标打网球过。如果我退役,那就是我想退役。如果我想复出,那么不管有没有人在等我,我也要复出。”
她的面子摆的很好,但是心里因为贺生秋意气用事而说出的话觉得些隐隐约约的不太舒服。可是这是他们三年来的第一次重逢,两个人又是老朋友,冯年遂不想让气氛变得太僵。贺生秋似乎也正有此意,终于从自己年少的角色里脱离出来,用成年人的口吻驾轻就熟的问她:“孙鹤清的婚礼你去吗?”
“当然,我还是伴娘呢。”
他苦笑:“你原谅我刚才说的话。我只是不想你变得像她这样——”然后有些无措的组织了下语言,“像她这样为了家庭而去牺牲奉献。”
“我知道。”冯年遂低声道,“李昭明从来没有要求我要去为什么东西牺牲奉献过。”
事实恰恰相反。
“最好是这样。”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们女生总是这样,从来不考虑实际,在自以为爱情来了的时候就一头扎进去,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还白白的让自己受一身伤。”
“你是不是在后悔没有让孙鹤清一头扎进你的谎言里,而是去扎进了教练的?”
他被哽了一下,随即大大方方的承认:“或许吧。”
冯年遂面无表情的揭穿他:“但如果她选择你,你根本不会和她结婚的。她未必有多爱我们的教练,但他可以给孙鹤清一个家,你不行。”
“你说得对。”贺生秋气极反笑,“我喜欢她,可没到一定要一辈子只和她的程度。我为了向她负责才抽身离开,可我们的教练呢?他不过是为了让孙鹤清给自己养老!”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说,“孙鹤清能从这段关系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必须要拿自己的东西去交换。如果她乐意,那谁也阻止不了她。”
“但愿!”
贺生秋重重落下这两个字,随即拿起自己的球拍。他的发球是在泄愤,每一拍都凌厉的很。
外行人可能会以为打网球百分之九十九需要的是身体素质和条件,可是只有当你真正站在赛场的时候才知道,网球场如同棋盘,真正顶尖的选手既是棋子也是下棋的人。
所以冯年遂当初才会在身体素质本身并不顶尖的前提下来到世界前十——她更喜欢智取,而非强夺。
一天的训练量到这天的下午五点就此结束,她并不心急,只是觉得自己要慢慢地来。
李昭明照旧开车来接她,但是这一回没有上楼,只是把车停在了楼下,然后发微信告诉冯年遂。冯年遂收拾好自己的网球包,侧肩背着一蹦一跳的下楼。
李昭明正倚在车门的旁边抽烟,耳朵敏锐的听到有人跳着下楼的声音,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的上面,顺手拎过冯年遂的背包。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问。
冯年遂坐到副驾驶座里,笑眯眯又言简意赅的说了一个字:“爽!”
他忍不住悄悄的笑起来,察觉到冯年遂看向他的视线时才把笑容立即收起来。这回轮到冯年遂悄悄地扬起嘴角。
车厢里静默了好半天,冯年遂才说:“贺生秋可不愿意孙鹤清结婚呢!”
“我还以为他喜欢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