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目前对于被取名为『至高细胞』、源于初鸟的特别细胞的研究进度还止于观察纯细胞的液体的特性,以及植入细胞后的对象(宇津木)身体在各方面变化的测试与探明,宇津木很难说明这样的差异究竟是因为什么,只是他总觉得『春树』有自身意识的事情仍是让他感到本能的警惕与不解。
毕竟同样也接受了细胞,宇津木仍是他自己,没有加入一个新和他共存一体的外来意识,但晴己却多了『春树』这个本应不会有的存在,这点让他对于照理来说不应存在的『春树』有一丝无法排除的警戒心,也无法像晴己那样简单地就接受春树的存在。
第48章
但不管接不接受,宇津木其实也不能拿春树怎么样,先不说他没有任何可以对春树做出什么的办法,其次是初鸟似乎也认可他的存在,而且不可否认因为春树与晴己融为一体才让晴己的生命得以延续,对晴己来说春树就算不是同伴也是恩人,宇津木也没有理由把春树当成非得排除的敌人看待。
「你有什么事情想找我?」
两人沉默地一前一后走到房檐的阴影下后,宇津木停下脚步,看了看在他不远处站着的春树,开口问道。
春树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迂回,一开口就直接道出了他的来意:
「「我们知道了你代替我们还有初鸟先生去承担目前实验的事情了,『我』想问清楚这件事情,但又因为很多因素而犹豫很久,我看不下去,就乾脆代替我们过来直接问你这件事情了。」」
春树话语里有些混乱的自称宇津木稍微蹙了下眉,但他也和春树算是有说过几次话,知道和很明确地把春树视为另一个人的晴己不同,春树似乎有时候会混淆自己和晴己的界线,说到晴己或自己的时候都会说是『我』,也因此有时候人称会比较难以理解,他也没有因此而多问,只是在脑中理顺了春树口中的我分别是谁和谁后,眉头稍微蹙了起来。
晴己君知道这件事了?……是看见我从实验室离开、还是听其他人谈话中说到的?但榎本他们两位应该都不是会随意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讲这类明令暂时保密的实验内容的人,来小姐也特别交代过她别和还是小孩子的晴己讲这这件了。而其他成员各自有各自的工作也不常来这里──所以说很可能是前者?我都和他说那边情况特殊,不要往那边去,找不到人的话先在楼上等的……
宇津木愣了下,不由得稍微蹙起眉,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防范太周全──他是不意外晴己会发现这件事情,毕竟晴己就住在离实验室很近的地方,总有不小心看到他穿着消毒过的病人服的样子,只是宇津木也不是不谨慎,通常都会在地下楼层的小房间先换过平常的衣服才到楼上去,目前成员不算多、而且都是嘴巴比较严的人,会被晴己发现也只能是晴己没有遵照宇津木之前的叮嘱去了地下楼层才撞破这件事的。
虽然宇津木一直希望性情柔弱、也一味顺从他人却没什么主见的晴己能比较独立并会考虑自己的人,但他同样也习惯了晴己之前对任何人来说都非常方便也非常放心的柔顺性格,因此他只是叮嘱过却没有让其他人也盯着他不让他有机会往实验区域那边过去,但意外发现晴己也有不遵守大人要求乱闯被明令说不能去的地方时,他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宇津木也不能说心底完全没有小孩子也会有自己想法了、知道不能不思考只光听大人的指令行事而欣慰,但他现在更不想要晴己发现这件事,因为以晴己仍考虑他人胜过自己的性格知道铁定会想换成让自己来,而宇津木知道其他人都有正常的良知不会同意,但这也是现在研究进展虽慢但也还算顺利的情况下──如果之后研究遇到瓶颈了话,其他人的想法会不会改变这点并不好说,可以的话宇津木希望晴己知道这件事情越晚越好。
「「『我』现在也在看着这边,你不用顾虑我们在你心底的区别,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们都听得见。」」
而就在宇津木一时因为错愕而没能马上回答时,春树歪了下头,一瞬间像是测耳聆听谁的声音一般,紧接着又转回视线直视宇津木,并补充了一句。如果换成正常的人称,春树的语气就像是陪着朋友去找人谈话般稀松平常,表情也像陪朋友壮胆似的给朋友勇气但自己本身对于朋友想谈的事情并不是那么有兴趣追究──或者更正确的说,是他只在乎他朋友的状况,对于陌生人的心情怎样没有丝毫兴趣的半旁观者神态,让宇津木一时不知道该说出什么才好。
「……晴己君,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目前的实验进度还没有到需要你去帮忙的程度,而且也没有会你担心的实验内容,现在的进度是我们还在观测细胞植入到他人身体后的状况、以及实验动用能力的相关数值测试。而且我们同样是被植入的细胞的对象,实验有我一个人参与就够了,没必要连你也去做那些测试,你只要安心过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过的普通生活就好了,别擅自操心太多。」
虽然意识到春树的存在而心底多少有些别扭,但想到晴己竟然介意到连有点除了他们自己(晴己与春树两人)以外万事都懒得过问的漠然性格的春树都不嫌麻烦地来找自己谈话地程度,宇津木还是摆正了颜色,蹲下身与眼前的少年对视后,认真而坚定地这么说道。
如果眼前的人是晴己,可能听了宇津木的话候哪怕还有些迟疑,也会乖乖放下这件事情并结束这个话题──但现在出现在表层的是春树,他听完宇津木的话之后,姑且不论据说也对外在的事情有知觉的晴己做何反应,他静静地凝视着宇津木一会儿,冷不防地就突然说道:
「「──严格来说,我们和你并不一样。」」
「……什么意思?」
宇津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出于某种说不上来的直觉,他不觉得春树单纯是在指他们气息如果化为颜色与初鸟有多少成分接近的这种事情,而是他不知道的某样本质上的差异。
「「用他喜欢用的比喻就是,他是作为植物整体的主枝干的话,那么与他联系的你们就是结着果实、或是等待开花结果的岔支。而我们也不能说不是分枝之一,但我和只向树干要求养分而生的其他分支不同,我是作为以防万一的后继者而诞生的备选者,有着人为特地培养出来的细根──虽然目前还和母体连接着,但等我们被分离离开母体独立之后,落在适合的土壤之中又能再度长成新的一株同样种类的植物。而你们不行,只有我才有这样的作用。」」
似乎也思考了一下自己该怎么表达,春树略为停顿一下,才将视线转向庭院里为数不多、此时也正以不算茂密枝叶形成的树荫垄罩这一块区域的树木上,这么说道。而一边说,似乎怕宇津木无法理解一样,他也伸出手指指了他所提到的部位──从树干、到树枝,最后,他指向了自己。
「「所以我和你们是不同的──你们只是普通的枝条,如果离开了母体,就会失去母体给予的一切,成为普通的枯枝。而只有我,能成为新的树木、又一个能传递信息的发信器、或者是他的载体。」」
理所当然、非常平淡的口吻,但这番话被宇津木理解了之后却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冲击。
「──等一下,为什么未来的我、或者说阿卡夏之民需要制造出初鸟的后继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我这么做?然后晴己君他假使真的像你说的成为新的树木的话,他又会怎么样?」
霎时明白了原先想不透、为什么未来的自己会需要晴己躺上实验台的理由,但更让宇津木心头一紧,产生了浓厚不祥预感与不安的却是这个讯息,他不由得抓住了春树的肩膀,语气急迫地追问道。
「「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宇津木德幸──而『我』、或者说我们会成为怎么样,还得看那一位的意志如何,这并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而就连我,也无法预测他会产生什么念头,又再想些什么。」」
似乎觉得宇津木这样明明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却无法承认而对自己逼问的行为感到好笑,春树见面以来第一次微微弯起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像是嘲弄也像是怜悯的浅淡弧度,依旧澄净得像是能看透一切、也像是乾净得像没有被任何情绪染上过的鲜红双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轻轻巧巧地扔下这句话后,轻轻拨开宇津木因为听了他的回话而不自觉松开的手掌,转身离开了屋檐下,回到了建筑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