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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稍微往前拉一点,晴己还在开冰箱拿午餐的时候,宇津木此时正在大学的走廊上行走着。
原先按照预定,宇津木此时应该和家族的那些一起参加祖父的丧礼的,但是才到了中途,他就接到了来自教授的紧急集合通知──通知中没说原因是什么,但催促的意思却很强烈。
宇津木虽然在实验室那边没什么好回忆,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成绩还是捏在教授手里,再来是他也不太想继续在丧礼中待下去了──各种方面而言都是──,于是他就藉口这件事情中途离席,并且老老实实来学校,期间还和交代他到学校要打电话向她报平安的聪果稍微讲了一会儿电话,这才拖着不算快的脚步往实验室那边走去。
由于葬礼举行的地点距离学校有段距离,教授时间又定得紧,宇津木现在其实已经算是晚到了──但他对于教授维持表面上的客气的同时,由于自身在研究小组的处境,也不是没有任何怨气,虽然迟到并不是他喜欢犯下的过错,但既然都晚了,晚一刻和晚半小时也差不多了,他才没有急匆匆地赶去实验室。
况且大家大户就爱在行为举止的细节上讲究,宇津木虽然不见得喜欢这些,但不得不说从小大到耳濡目染影响之下还是习惯性保持表面上从容稳重的仪态,不管是剧烈奔跑后没形象地喘气还是奔跑时都很难顾及到要维持端正姿态的要求,他也不想被讨厌自己也被自己讨厌的人所看到自己不像样的样子──如果是亲近的人也就算了,但是不熟甚至对自己有敌意的人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后暗地里会怎么笑话自己,他经历多了不用去想也能猜到一二,也不想成为那些人口中的笑料。
只是就算是宇津木,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按照教授的通知到达他已经算是熟悉的实验室中,看到的会是这样的场景──
一打开门,刺眼的颜色就强势地闯入他的眼中、鲜血特有的气味也强烈到让他有些晕眩,喷溅奔放得像是电影里夸张化的杀人现场一般的血迹喷满了一向乾净的实验室,他当场就呆住了,顿时心里对包括教授在内的研究小组那些不值一提的小恩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得赶紧找一找有没有生还者才行!是为了知道事件整个过程的真相,也是得赶紧把生还者保护起来才行……如果真的有生还者的话。
宇津木想起教授那封叫他过来的简讯,知道自己如果当场逃走的话也摆脱不了和这件事的关联,甚至还可能因此被怀疑,就算是为了自救,他也非得弄清楚状况才行──于是他压下心底的疑惑与恐惧,咬牙踏入了实验室之中。
但宇津木作梦也没想到,他唯一看到的生还者会是初鸟──他看到初鸟的时候,初鸟全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血几乎打溼了他绝大部分的衣着,而他抱膝缩在档案柜后,头埋在膝盖之中一动也不动。而环抱着膝盖其中一只手上抓着一支手机,手机的样式有点眼熟,只是因为也染着血而一时让他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过的──但此时的他也没有余力去思考到底在哪里见过那支手机,只因为眼前出现了预料外的人而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创、创!你没事吧?」
宇津木看初鸟一动也不动的,一瞬间差点以为初鸟是不是也死了,差点呼吸骤停,连忙赶去他身边,蹲下并触碰到那还温热且有血液脉动的肌肤之后才松了口气,但仍是有些担心的关切道。
「……德幸,你终于来了。」
听到了宇津木的声音,初鸟才微微一颤并缓缓抬起头来,有些恍惚与哀伤的容颜失去了血色一般苍白,但那双睁开的双眼却红得刺目,以虚弱的语气呢喃般说了一句,松开抓着手机的手指,任凭刚才像是紧抓住浮木一般紧握着手机掉落在地上也不理会,只是虚无地望着宇津木,脸上浮现一个仅仅浮于表面的薄弱微笑。
……终于来了?
对于初鸟的话宇津木虽感到有些疑惑,但他此时也无暇去思考这件小事,只是眼神上下扫视着初鸟的情况,同时担心的问道:
「创,你没有受伤吧?你全身都是血……」
「不是我的血,德幸。」
初鸟的回答让宇津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再度升起了隐隐的不安──既然不是受伤才沾上这么多血的,那位什么初鸟身上会多到异常程度的血迹?
初鸟,真的单纯只是事故或者人祸中的幸存者吗?
「……是吗?但太好了,你没有出事这件事情,比什么事情都还要重要。」
但心底虽然盘旋着疑惑,宇津木是真的打从心底对于初鸟没事这点感到高兴,注意到初鸟表面似乎还算镇定、但其实情绪还有些不安定的样子,他安抚地露出少许的笑容,犹豫几秒后他握住了初鸟的手,语气真诚地把心底的想法表达了出来。
「德幸,你来了,也太好了……西奥多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怎么样也找不到人。明明他不应该离开我的,明明他应该知道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却什么也不告诉我,让我一个人──是那些人激怒我的、是那些人先不敬的,但我也没有……只是突然间脑袋一片空白,就到处都是写了……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闻言,初鸟浮现虚幻透明到似乎转瞬就会破碎的微笑,那样美却令人心痛的笑靥却下一瞬就因为漆黑的情感而扭曲碎裂,他彷佛憎恨、也彷佛求救、有如愤怒、又有如悲鸣般地呼喊起了西奥多的名字,接着支离破碎的话语伴随着激烈扭曲的感情从初鸟的唇间吐出,他无意识间也以像是要捏碎一般的力道用力捏住了宇津木握着他的手。
宇津木有一刹那因为初鸟真正想倚赖、想呼喊到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而心中有些刺痛,也不清楚自己表情一瞬间的扭曲是因为这股情感还是因为手上骤然施加的力道──他理智上知道西奥多作为监护人与初鸟认识更久,比他这个才刚认识几天的人来说更加受初鸟信赖也是无可奈何,但他一抹接近悲凉的哀伤仍是划过他的心头。
「创、创!冷静一点,不要紧的,虽然比不上瑞斗先生,但只要你需要并向我呼唤,我都会赶到你身边陪着你的──我们是朋友啊!不是吗?所以不要再伤心了。瑞斗先生一定只是刚好有事才联络不上的,他要是知道也铁定会飞奔到你身边的。」
但比起自己私人的情感,宇津木心中对于初鸟的担忧、以及希望他能尽快稳定下崩快的情绪的心情还是占了上风,他一边呼喊初鸟的名字、一边也绞尽脑汁地想出可能安慰初鸟的说词──哪怕他跟西奥多也就那一面之缘,根本不清楚西奥多是否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初鸟一呼唤就会赶到他身边,但他知道比起这个说词的真假来说,初鸟能否从此得到安慰才是需要他去在意的事情。
「……是呢,德幸你来了。你来到我身边了。你来了。来了。你在我身边。」
初鸟这才稍微回过神似的,稍稍冷静下来,但他如此呢喃的语气仍是飘忽不定,甚至还透着一股奇异的稚气与执拗,紧紧握着宇津木的手像是寻求某种支撑自己的力量一般,不但没有放松、甚至还再次加强了手指上施加的力气。
「是的。我来了,我就在你的身边。所以不要紧的──虽然很想问你具体的情况,但现在地点不适合,先和我离开这里好吗?」
宇津木只觉得疼到一个境地,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失去知觉了,但此时他也没心情去管自己的手如何,他尽可能维持平稳温柔的语调,哄小孩般地轻声说道,并没有做出试图挣脱初鸟手掌的动作,而另一只手则是安抚地拍着初鸟的背──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只怕两人这样难得亲昵的动作会让宇津木心猿意马、面红耳赤,但此时他完全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旖旎的心思,只是集中精神在平抚初鸟情绪的事情上。
等初鸟稍微冷静下来后,就和之前遮住晴己的容貌来避免那名少年因为公然使用特异能力而招惹不必要的目光一样,宇津木再次贡献了自己的外套,让浑身是血的初鸟盖着外套来稍加遮掩他身上异常的血量,以免在路上惹起他人的注目。
和之前一样,宇津木虽然知道初鸟来这里的事情不可能自己现在才遮盖他容貌就能掩饰过去的,但他想至少得离开案发现场才行──他是不清楚到底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教授他们以那种离奇的方式死去又是否和初鸟有关,但他很清晰的明白自己想要守护彷佛丧失了什么支柱一般魂不守舍的初鸟,而他和这件事情有所牵连,家里人不管怎么看他,顾忌到宇津木家的名声也会强行帮他把事情给压下,这也是他打算把初鸟带回去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