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轮十五月夜的圆月在深沉黯淡的夜空里散发着过分清冷的光芒。
到了告别之时。
这个时候,她还抱着某种近乎天真的念头,认为这一次她能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尽管还没有计划好目的,也不知要走多远,但她想,她要去见一见胧,无论现在的他变成什么样,她都会试着把她唯一的大弟子带走。
两个人也许会去其他地方漂迫,走走看看,把缺失的那些年都弥补回来,等胧放下心结,到那时,再与这三个孩子重逢,也没关系吧。
她想,那个孩子,是为了让这样的她成为人类,才一次又一次跌落进无边的深渊之中。
至少这一次,请让她尝试一次,让她握住那双曾被她抛下的手。
——门外传来铁环碰撞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松阳怔了怔,抬起头,望向窗外那一片黑压压的羽翼。
“终于来了啊——松阳。”
虚在她身后握住了她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就……大家都懂得……
第25章 誓守一生的约定
“这世间竟有这样的——”
将村正刀横在胸前,被严重的伤势压得喘不过气的武士满脸都是同伴飞溅的鲜血。
“连妖刀也无法应对的——”
他的头颅被斩飞出去,穿戴着沉重铠甲的身体砰然落地。
“杀了他!”
“杀了那个怪物!”
怪物。
她从遍野尸山中抬起了头。
那是她最初的名字。
有人一刀从她太阳穴刺了过去,刀穿透了头颅,她一阵眩晕,世界顿时漆黑。
——是看不见,可还活着。
无论是绑在木桩上被大火灼烧,还是被封进木箱中丢进河里,亦或是被刀砍碎,身体被分割成几个部分扔在肮脏的尸坑里。
——还无法死去。
从坟墓里,悬崖边,深海中执着地回到了人世间。
不死不伤,皆为虚妄。
“不老不死的女人?”
她被扔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绳索勒进了她身体之中,视线开始缓慢复原。
被称为大名的男人一锤定音。
“可以利用的刀。”
那是她的仇恨。对所有伤害,所有来自于这个世界的威胁所感到的痛苦,而催生出了那样嗜血的仇恨。
“为我所用吧,我将这名字赐予你——虚!”
手中刀刃对向名册上一个又一个人名。
她披上了黑色的羽翼,乌鸦的羽毛落尽这无间永夜。
那群乌鸦所过之处,遍地鲜血淋漓。
——那是以虚为名的怪物。
怪物当然不会拥有庆祝诞生之日这种富有美好祝愿的记忆,更不存在实际意义上的生日。
刚更名为松阳的十二代目也只是千年之中偶然见到一次村子里的孩子庆祝生日,自己倒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
她窝在被炉里晕乎乎地休息,见胧还在奋力跟桌角那块陈年污渍作斗争,突发奇想问道。
“说起来……胧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她倒是完全没有考虑过曾作为奴隶的胧是否有能告知他出生日期的对象,只是非常单纯地以为这是人类独有的东西。
胧愣住几秒,神情有些为难。
“我只知道我是在春天出生的……”
像他这样的人,一出生就会被贫穷的父母卖掉,和一群同样无名无姓的穷孩子一起长大,再被卖给某户人家,像消耗品一般活着。
只有他遇见了他的老师。
所以他的一生都会因此而变得幸运起来。
“春天啊……”
松阳翻出一本厚厚的书,微蹙着眉从头开始翻找,又指着一行字微笑着叫他过来看。
“这一天怎么样?有一个我很喜欢的诗人也是这一天的生日喔。”
“3月26号吗?好的,那我的生日就是这一天。”
两个人都不会觉得这样随便决定生日有什么奇怪之处,松阳把日历翻出来一看,发现这个日子已经过去半个月,又有点后悔。
“本来还想给你过个生日呢……”
“没关系的,老师。”
胧不愿看她皱眉,努力用笨拙的语言安慰她。
“来年,就可以过生日啦。”
结果他并没有这样的来年。
——“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再去那间私塾了。”
“什么意思。”
高杉平静地站在这茶室之中,面无表情地看向端坐于主位上的他这个久未谋面的父亲。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阻拦我?”
“你就是这样对你父亲说话的?”
对方神色震怒地拍响他面前的矮桌,咬牙切齿道。
“你和那个乡野教师学到的都是些什么没用的东西!”
他这个谎称重病的父亲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拧紧着眉头,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待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那间私塾,很快就要被幕府取缔,为了高杉家的脸面,我也必须得把你留在这里。”
高杉嗤笑一声,不想再继续与他这个所谓的父亲浪费时间,转头就要走。等候于门外的家仆伺机举着刀冲上来,将高杉围在中间。
“只是这样就想把我留下来?”
高杉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轻松的拔出刀,冷笑道。
“未免也太小看松下私塾的弟子了!”
在他背后,他的父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今夜之后,这妄图□□的松下私塾将不复存在,就算他这个儿子杀出重围,又岂能忤逆苍天的降罪?
——“吾等奉将军之命,前来抓捕妄图谋逆幕府之罪人吉田松阳。”
她面前是一片巨大的阴影,乌鸦张开黑色的羽翼,黑压压的一片盖过原本平静的夜色。
僧杖撞向地面,环佩叮铃作响,腰间佩刀熟悉的纹饰映入她眼底。
曾禁锢她数百年的噩梦毫无征兆的降临在这个远离纷争的村庄之中。
——是她一手建立的天照院奈落。
然而谁都不知道他们叛逃的首领就站在他们面前。
“果然是这样。”
虚站在她背后,抬手按上了她握在手里的刀。
“反抗自己?人类的自由?笑话。”
阴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毒蛇般缠紧。
“杀了他们,如果不想你我的平静被打破的话,让我来——杀光他们!”
最后的音调尖锐得可怕。
意识被一阵又一阵入侵,虚试图挤进她的大脑,举起她手中的刀。
“放下刀。”
为首的男人压低帽檐,被面具挡住的脸抬起来看向她。
松阳摸向佩刀的手顿时僵住。
她怔怔地望着他,嘴唇颤抖着,将那个涌现出心头的名字呢喃出声。
“胧……”
为什么?
她看着她的大弟子神情冷漠的脸,突然觉得有些迷茫,又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会是你?
她从心底不在意那个腐朽的幕府对如今以松阳为名的自己有何等看法,也不关心他们要如何降下所谓罪罚,她放在心里的向来只有她教导过的那些孩子。
只要他们平安无事。
她只记挂着,并且甘愿为此付出一切。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与某个人定下的约定。
“无需做无谓的反抗。”
曾经赋予她名字的男人仿佛从未与她相识过那般,望着她的眼神像是在望着渺小的蝼蚁。
那神情像极了虚。
“吾等亦不愿牵连他人,此行只为带走你。”
是我的错。
“好。”
虚抓着她的手臂开始用力。
“你疯了吗??”
她却置若未闻,只是缓慢地将腰间佩刀扔到了一边。
是我抛弃了你,又让你变成了这样。
“我跟你们走。”
——幸好银时睡着了。
——幸好晋助和小太郎都不在这里。
幸好。
只是无法好好告别。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刀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宛若讯号,几个奈落的成员走上前,将她的双手反绑起来,就要把她带走。
——少年的嗓音带着几分还未清醒的沙哑,在她身后响起来。
“老师?”
松阳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面前这个男人的眼底。
奈落的现任首领将帽檐压低,避开她的视线,向后挥了挥手,冷静地向她曾领导数百年的组织发号施令。
“抓起来。”
几柄僧仗径直架住了银发少年的脑袋,把他压在了私塾前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