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的小桌上搁了一碗馄饨汤,热气还未散尽,欧碧艰难地起身,挪到床头,她确实饿了。
她拾起勺子搅了搅,竟没舀到馄饨,碗里只余汤了。
堡中的人知自己撑不起欧家堡,明里暗里顺走不少财物,想来窦老头他们已是捉襟见肘。
欧碧拖着病躯蹒跚至后院,靠在母亲与她亲手种下的树旁,树已成荫,人却不再。她静静躺下,仰视天空,偶尔飞鸟略过,凄凄地叫上一声。
她想,就这么死了也好,爹娘定在等着她。
五脏六腑剧烈地抽痛起来,她猛地咳出一口血。抹过嘴角,她又躺下,安安静静地等待黑暗席卷一切。
“小友~小友~”
一道好听的女声在头顶响起,顺着声音抬头望见高处枝桠上坐了一位衣裙翩翩的少女。
她想自己应是快死了吧,眼前都出现幻觉了。
“你是仙人吗?”她抿嘴一笑。
“是哦。”
不是幻觉!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白衣少女一跃而下,堪堪落在她跟前,她心中惊吓,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欧碧打量着她——眉眼动人,浅笑温和,周身像是笼罩在云雾里,确实像个仙人。
“你躺在这里做什么?”仙人一脸疑惑。
欧碧不知怎么回答她,又听见她说:“我看你躺了许久了,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你当真是仙人?”欧碧又咳了一声,“仙人岂会不知我心中所想?”
少女挠了挠头:“仙人又不是蛔虫。”
欧碧有些想笑,少女突然摸上她的头,顿时一股清凉气息从头顶涌向四肢。
“病入肺腑,你大概阳寿已尽。”少女惋惜地说道。
欧碧心里有数:“嗯。”
少女很惊讶:“你知我是仙人,为何不叫我救一救你?”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又是我听不懂的话,凡人真是奇怪。”少女嘟囔。
欧碧见天色暗沉,转身回屋。少女叫住她:“贵府的羹汤真好吃啊,我还能再讨一碗吗?”
……原来那碗馄饨是她偷吃的。
欧碧叫窦老婆子又做了一碗,窦家老两口见她有些精神了,很是高兴。
“这是馄饨,不是羹汤。”欧碧将碗推到少女面前,向她解释道。
“我叫牡丹,不叫仙人。”少女举一反三。
牡丹吃完馄饨,一脸满足。
见欧碧自己收拾起碗筷,她又开始疑惑。
“府上难道只有做饭的仆人,没有打扫的仆人?”
“原是有的,如今走光了。”
“为什么?”
欧碧心力交瘁,不愿说话。
牡丹更为好奇,这小友看着年岁不大,却像是历经沧桑。她喜欢听故事,也喜欢她家的馄饨。
“那你先歇息吧,我明日再来寻你,到时你得将你的故事说与我听。”
不等欧碧拒绝,她就遁走了。
这一夜,欧碧睡得很安稳。
第二日,牡丹果然又来了。
蹭完馄饨缠着她讲故事,欧碧觉得这个仙人还没她大。
她被缠得烦了,三言两语将家中之事简单说明。
牡丹咂嘴:“所以你一心求死?”
欧碧听她一语道中自己心思,低头不语。
牡丹以为她不再说话时,她开口道:“这里已经没有让我留恋的东西了,生或死对我来说并无分别。”
“你才几岁呀,说话就这么老成。”牡丹微微摇头。
“这馄饨是谁做的?”牡丹忽然问道。
“厨房的窦老头和他老伴,”欧碧好像想起什么,有些出神,“馅料是以前我母亲配好的,他们一直照配方做。”
“你尝一尝罢。”牡丹见她这两天并没吃馄饨,将碗推了过去。
“我不爱吃这些。”欧碧扭过头,从小她就不爱吃馄饨,欧夫人却乐此不疲地包,欧堡主很给夫人面子,每顿能吃三大碗,那时家里还是其乐融融。
牡丹也没再劝她:“我要走了,明日再来寻你,到时你再告诉我你的选择。”
欧碧心头一颤。
入夜时分,秋风萧瑟,窗户上的破洞久久没人修理,欧碧躺在床上,一缕缕冷风灌进屋里,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起身想找些东西将小洞堵上,在屋里转了一圈,空手而归。
她倚在床头,视线落到案上的那碗馄饨。
从小,欧堡主就教导她,欧家堡的人流血不流泪,身为继承人的她,更不能示弱。
这一晚,骄傲了十年的小欧碧,就着秋风,嚼着母亲留下的念想,泪流满面。
牡丹如约而至:“想好了吗?”
“嗯。”
牡丹仔细瞧她神情,轻声笑道:“我知道了。”
“我会给你力量,但你阳寿已尽,以后不能再作为凡人存于世间,你可会后悔?”
欧碧攥紧拳头:“我不后悔。”
“这是我的一片真身,我将它与你缔结生死契,从此你的生死由我掌控,直至我神灭,你方获自由。”
牡丹掌心浮现出白色花瓣,咒诀包裹着花瓣飘浮至欧碧头顶,渐渐染上碧色。
花瓣没入身体,契约缔结完成,欧碧浑身充沛着力量,重获新生。她睁开眼,一片清明。
父亲啊,你的骄傲,欧氏一族的骄傲,我定不再舍弃。我会将那背信弃义之人一一踩在脚下,将欧家的忠义荣耀传承于世。我是欧家堡唯一的继承人,即使,我已非人。
第 28 章
我虽修书给欧碧叫她不要助力锐王,心里仍是忐忑不安。
赵粉也知晓了容言的不臣之心:“庄上有个老妖精说过,凡人若犯谋逆之罪,死后要入畜生道的……”
这还得了?!
我立即捏诀想再去劝一劝容言,顺圣宫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你来做什么?”赵粉火冒三丈。
秦柔儿柔柔一拜:“我来是劝仙子不要白费心机了,陛下想做的事我都会替他完成,陛下前面的障碍我会替他一一扫清,陛下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陛下的后宫也是你的后宫?”我冷笑。
她没料到我性子是这样的,噎住了。
“你的意思是,锐王和魏帝你们都要杀?”我端起青瓷茶盏,抿了一口,“你应当知道,妖不能随意杀生。”
“我没有……”她否认。
我打断她:“你当然有,你替他杀锐王,锐王府全府上下的人命算你的;你替他灭魏国,千千万死伤的战士算你的;你替他扫清障碍,那些在战乱中丢了性命的平民百姓也算你的。他本可做个明君,如果没有你的话。”
“但他现在双手染血,满身人命,”我微笑着看进她眼里,一字一顿,“皆因你为虎作伥。”
她有些站不稳了:“不是的……”
柔情似水的面容底下竟有这么愚蠢的心,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她与我那不着边的师母相像。
她想到了什么,定了定心神:“仙子不必为陛下担忧,陛下做的都是对的。”
赵粉已经听得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了,如果她是虎精的话。
秦柔儿没给她攀咬的机会,袖中抖落出一条丝带,我神色大变。
“你这是何意?”
“我自知修为不及仙子,不得不做些准备。仙子若不阻在陛下前头,我也不会冒犯。”她毫不留情地抛出缚神绫。
那灵器悬于房梁,闪了几下没了踪影,我轻捻指尖,果真施不出半点法术。
“此物你从何而来?”
她笑得温柔:“仙子只需知晓我并无恶意,还望日后不要怪罪。”
你将我困在此处,还要我不怪罪?我呸呸呸!
秦柔儿走后,赵粉急得不行,连连念咒。
“不用试了,你解不开的。”我一语道破。
“都怪我学艺不精,道行不如她。”
我见她一脸自责,感叹道:“你还有这觉悟?”
她最见不得我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呐?”
“嗯……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我正色。
“什么?”
“她果真这么说?”容言颤抖着手,险些拿不稳那根簪子。
赵粉憋住眼泪,努力让语气变得冷漠:“是,她说了,她不能接受你的心意,从前说的都是骗你的,她从未……从未……”
“从未什么……”容言抚摸着乌木簪,像是抚摸过她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