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悯?”杨澈不可置信,自己想过她可能有无数种回答,却没想到她竟然回了这么一句。
“对,就是怜悯。”谭茵肯定道。
“你,我不知道你这个小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杨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姑娘。
谭茵看着他道:“侯爷,我离家一年多,经过许多人与事,其中包括你。”
“现在想起来都像在梦中一般,似乎睡一觉明日醒来,所有这些都会消失不见,我和李征还在家乡湖边采莲。”
“可我知道已经不可能了,所有这些人与事对我来说太沉重,无论是真是假,我要不起也不想要。我有点累,现在只想回家。”
杨澈苦笑道:“你这是要把所有的一切包括我屏蔽在外,回到家乡那个温暖的壳子里躲起来!”
谭茵没有回答,眼中有几分茫然,听到他的话似乎又有几分清醒,挣扎后又归于迷茫。
杨澈看着她清秀的面庞,单薄的身体,微风吹拂她的衣裳,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看起来颇为柔弱,心却筑起了铜墙铁壁。
杨澈仰头看看天空,长叹一口气,半晌终于说道:“一路顺风,多保重。”
说完便翻身上马,不一会儿就杳无人烟,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若不是回去看到众人或好奇或惊讶或促狭的目光,谭茵都要怀疑是不是梦一场。
“哦,他说以后应该见不到我了,所以来送送我。”谭茵解释道,也不管众人信不信。
众人将信将疑,打点行李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上京卷正式结束
☆、百花图卷
几辆马车载着众人离开这座天上之城。
上京见惯了城中万家灯火,百万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几个姑娘的悲喜不过就像小水滴一般流入大海,连半个水花都不起。
看着高高的城墙在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谭茵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所有的喜乐哀伤,所爱所憎都留在身后这座伟大的城池中。
短短几个月,见过了多少人,发生了多少事!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父亲一直教导自己,可自己真的做不到!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颠簸,谭夫人看着女儿平静的面庞,她坚强得让人心疼,可这痛苦也只有靠她自己去抗。
白天车行晚上驻店,几位姑娘份外珍惜这最后相聚的时光,白天晚上恨不得都在一起。
行了半月到了金阳,众人寻个客店休整,杜艳也要在此处与大家告别。
杜艳与众人离别在即,在杭州时她尚是人人艳羡的官家小姐,彦雅彦敏姐妹纵然与她认识,却交往不深。
高家对她如此大恩,患难时刻更见真情,如今却与几位姑娘依依不舍,难舍难分。
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几人一间房,条件自然算不得好。
这日,用过晚饭后,旅途劳累,众人早早回房休息。
在房中良久,想是肚子吃了不消化,谭茵前往客店后面的小花园中散步消食,远远地看见彦雅与杜艳正在交谈什么。
两人见谭茵过来,停了话语。
几人说起杜艳即将与师傅师母同行,师傅师母以教人书画为生,将要去粤府梅州那边的大户人家教习。她出生富贵,养尊处优,如今却即将漂泊江湖。
杜艳安慰大家道:“不用替我担心。本来我以为会老死在月华楼,抑或是被哪个豪门公子赎去做妾。比起那种迎来送往、强颜欢笑的日子,如今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这种自由的日子,我连做梦都不敢想。”
谭茵看着她道:“只是怕你路途遥远,劳苦困顿。”
杜艳笑了笑,“比起我父兄流放三千里,母亲惨死,妹妹们不知下落,有你们搭救,我已经够幸运的了。这些奔波漂泊又算什么,那边离我父兄流放地也近些,我也好想办法去找他们。“
“放心吧!我会好好的,可不能辜负你们花了如此大的心血。”
两人见她如此想得开,也放下心来。
看时间不早,杜艳告辞准备回房,彦雅看着她的背影,对着她道:“杜艳,无论何时何地,碰到什么难事记得给我们写信。”
杜艳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走了。
……
谭茵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到了这种境地,还不改骨子里的骄傲,不愿意再给高家添麻烦,难怪她祖母临终前念念不忘这个孙女。
彦雅看看谭茵道:“杜艳一贯骄傲,以前总觉得她高高在上,现在想来,人家个性就这样。”
彦雅虽然看上去仍然憔悴,但精神好了不少。
谭茵问道:“难道你对她就一点没有怨怼?刚才还让她以后有困难记得找你。”
谭茵对杜艳当年追求许临海一事总觉得有点疙瘩,无论如何,当年许临海与彦雅并没有解除婚约。
“她刚才过来就是为了当年的事情向我道歉。她还说许临海与她并无何真正关系,让我放心,其实我从来就没放在心上。” 彦雅微笑道。
没想到彦雅会主动提起当年之事,这段时间以来,谭茵与彦敏闭口不谈许临海的任何事。
“你还记得去年,我们与杜家相约去畅春园看宝珠山茶吗?”
谭茵点了点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杜艳,当时她因为被许临海拒绝而怏怏不乐,而彦雅业已退婚。
彦雅想起那红艳艳的山茶,那明媚的春天,欢笑的姑娘们,自己却如同身入冰窖一般。
“其实之前一年,自从许临海在外游学回来,杭州就已经盛传他对我不满意,这才有了那么多人蠢蠢欲动,杜艳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家里人都瞒着我,我也装作不知道,当时我总以为虽有风风雨雨,可我与他的婚约是长辈所缔结,不会变的。”
“但等到去年年头,也就是你们来之前大概一个多月,就有人传许高两家要解约,当时就有杜艳与他的传言,后来还有芸仙的。”
“要说我当时对杜艳与芸仙没有点怨怼那是口是心非,若说之前他以读书为名或是尚未中举来拒绝还说得通的话,当他三番两次拒绝高家的明示或暗示,后来又解除了婚约,我就明白了。”
“我的经历与这些女子并无多大关系。没有杜艳还有张艳,没有芸仙还有雨仙,没有妩娘还有媚娘。”
彦雅淡淡地说起往事,连那丝忧伤都很淡,你不仔细听压根就分辨不出。
一年多来,这是彦雅第一次主动提出她与许临海的过往。
谭茵与彦敏怕揭开伤疤,从不主动问她,几人的心思一直围绕着彻底解除婚约,想着与许临海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谭茵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阿雅,都过去了,我们向前看,无论如何,许临海还是有担当的,也不是个无心之人。”
既然事情无法挽回,那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此时此刻,添油加醋或是往伤口上撒盐不过雪上加霜罢了。
彦雅微扯嘴角,“我知道你和彦敏一直想问我那日为何答应。”
想起那日情景,彦雅仍然历历在目。
……
阳光从门外晒了进来,在门口形成三角。三角里面是阳光灿烂温暖,周边却是阴暗凉冷。
丁香生怕她再次受凉,给她穿了件厚的外裳和袜子,把窗户都关上,只留门开着,风都吹不进来。
又拿了一些书放在床边方桌上,有她最喜欢的徐夫人插花集,有最新的话本,泡了香片茉莉花茶,还特意备了素芳斋的雪娥娘,香榧、松子、瓜子和话梅等各式干果仁儿蜜饯。
丁香心细,松子瓜子剥了一半仁,还留了一半让她自己剥。
彦雅靠在床上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是一瞬还是一日,似乎时间在向前流淌,而自己却定在原处。
就像沙漠中的旅人,深陷沙中不得动弹,周围流沙却哗哗作响,不停地流向远方的绿洲。
彦雅看着那块三角,灰尘在阳光照射下翻滚。
“姑娘,你烧刚退,要多吃点,这点心可是两位姑娘一大早就去买的。本来我们几个丫头要去,可姑娘不让,知道你不爱吃甜的,特意让他们做了咸的。”
丁香拿起一块雪媚娘给她。她手腕上的玉镯大了一圈,戴上去手都晃荡。
她拿起尝了一口,好像也没什么味道,可听说是谭茵与彦敏起个大早特意去买的,还是吃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