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爆竹声响彻云霄,天边开出一树银花,星星点点照亮了夜空。万紫千红的烟花下,秦安世看着王婧忽明忽暗的脸,认真地说:“等你看完那三百本书,我就回来找你!”
“那我就祝你,活着回来……”
身边停一盏莲花灯,天上飘万点烟火光。那晚的夜空很静谧,又很热闹。
王婧想,如果这就是私定终身,她定得还算别致。
☆、第 40 章
王婧对忆白说,那时年少,对感情的事其实很懵懂。当年看的那些书里,公子小姐往往一见钟情进而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她觉得自己与秦安世,并不是这样。
如果她读完三百本书,他却另觅了良缘,她不会怪他。他若成亲,她也许还会去观礼,真心祝福。相谈甚欢之间,提起幼时那一桩傻事,不过笑一笑逗个乐子。若因为儿时一个无稽的赌约而框了他一生,对谁都不公平。
当年的秦安世因为她闹了一场满城风雨,还舍弃温香软玉奔赴艰辛苦楚的边疆,是真心也好,是胡闹也罢,王婧都很感激。她明白,并不是每个女子都有这样的运气,得人轰轰烈烈记挂一场。参佛的祖母常说,人生苦短,凡事看得淡些,才是福报。
至于她也兢兢业业地看那些书,一来读书无害,二来觉得,赌约也是约,年少时许下的诺言,她想坚持看看,不论结果如何,起码于己方无愧於人。
秦安世刚到西北时,他们之间通过几回书信。平平常常的言语,不过是说一说塞北的风光,操练的辛苦。她也回信鼓励,寥寥数语提得最多的总是“保命要紧”。约定和情动都是缘,可若因此摊上了人命,那便成了孽。后来战事日紧,书信渐渐寥落进而音信杳然,王婧无法,只能埋头书册,心里惟愿他平安归来。
秦安世带着冰人上门提亲那天,风和日丽。王敏都坐在上首,看着堂下仪表端严稳重的镇北大将军,一时没与当年闹笑话的英国小侯爷联系起来。家世、权位、才能、相貌……他一项一项思虑了半日,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秦将军从厅堂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假山石畔的王婧。一身浅碧色沙罗裙,乌黑长发在脑后利落挽成一握垂髫,没有了十四岁时的青涩,只有眉目间浑然天成的清冽,还是旧时模样。
她长大了,秦安世这样想。
“三百本里的最后一本,我还没读完。”王婧抬了抬手中的书,浅浅道。
“那你输了。”秦安世戏谑暖笑。
“输了如何?”
“无法,只能以身相许。”
“当日可没有说……喂,你干嘛!”
“做三年前就想做的事。”
把头深埋在她的颈间,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想念她。
“追姑娘的本事见长啊……”
在他怀中勉力仰着头,听着他闷闷的笑声,王婧想,他回来了,真好。
星移物转,沧海桑田。我很庆幸,跋涉千里后回过身,你还在这里。
大雍平成二十一年八月初九,天降黄道,宜婚嫁、迁土、祭祀。
右相王敏都嫁女,楚家堡少主娶妻,盛极全国的两家喜结秦晋,大摆流水席十五日。
第一日,婚礼盛况空前。举国的皇亲国戚到场大半,更有皇储带着御赐帛书前来庆贺,以示皇恩浩荡。
第二日,王敏都朝中好友纷纷回席聚首,吟诗作画以应佳景,好不风雅。
第三日,与楚家有生意往来的商道大佬回席,共商生财大计。
到第十日,流水席却悄无声息地匆匆罢宴。
这一举动,引起了坊间八卦人士的纷纷猜疑。据知情人士称,相府的流水席之所以没按预期摆足十五日,其实是因为期间发生了件儿女风流事。这件事,因为主人公涉及吏部尚书、太傅和御史大夫三大权臣世家而有些敏感,所以甫一发生,消息就遭到了朝廷封锁。至于说,我是如何而知?因为那个知情人士就是我。
要清楚地讲一讲这件事,得先介绍事件的两个始作俑者:太傅家的独女南宫燕和吏部尚书家的幺女慕容悠。
一个是世家独苗,一个是上头只有两个哥哥的幼女,长辈对这二位小姐的宠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时间一久,冷傲乖张的南宫燕和活泼跋扈的慕容悠,成了恭城府中出了名的女公子,与一般纨绔子弟一样,斗鸡走狗吃喝嫖赌无一不通。对于如此离经叛道的活靶子,当世文人自然免不了作几首酸诗,嘲讽挖苦一番。比如一打油诗曰:娈宠随心奉,金银信手施,横行惟螃蟹,无状悠飞燕。其劣迹可见一斑。不过,有多少人的肆意诋毁是因为嫉妒她们可以不计后果地潇洒不羁,就不得而知了。
第八日的宴席上,南宫燕和慕容悠将婚宴变成了权贵子弟聚众寻欢的场所。一开始,二人都还算寻常玩乐。可变数就发生在她们开了赌局之后。大家都知道,一输一赢的赌局最容易造成不合。所以随着赌资越堆越高,二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剑拔弩张,而将这气氛推至冰点的,是她们关于楚随和秦安世谁更有魅力的争论。
一身绛紫色华服的南宫燕,香肩小露,抚着巴儿犬,睥睨众人道:“论心智才干,哪个比得上楚公子?”
慕容悠烟粉色扎袖小裙,俏丽杏眼凌波流转,不甘示弱道:“哼!我就是觉得秦将军盖世武功,无人能敌!是吧?是吧?”众人附和。
南宫燕不屑地嗤了一声,拿腔拿调道:“一介武夫而已,小姑娘没见识!”
“胡说!”慕容悠盛怒拍桌。“那咱们再赌一把大的,谁赢谁说了算!”
“赌就赌,怕你?既然要赌大的,以何为资你定吧,莫说姐姐欺负了你。”南宫燕掩嘴狂狷而笑。
“哈哈,那好!我就要……他!”慕容悠莫名狂笑两声,一手指的是南宫燕身后长身而立的玉人荣朱。
众人顺着指尖所指望去,不由都“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身形不自觉向后倒去,仿佛即将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谁都知道,肤白貌美的荣朱虽是一介车夫,却深得南宫燕宠爱,是以出入行藏都在一处。这对男宠无数的南宫燕来说,实属罕见。只是众人没想到,原来慕容悠对这美貌车夫也是觊觎已久。
南宫燕先也是一惊,随后蹙眉沉思片刻,半晌道:“好!若是我输,阿荣便是你的!”
旁人都觉得,南宫燕会如此利索地答应,完全是因为她仗着自己“赌中女仙”的名头,没把慕容悠放在眼里。所以当手中三牌落桌,她轻飘飘一声“我输了”,众人都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荣朱脸色阴晴不定地上了慕容悠的马车后,南宫燕连看都没回头看一眼,径直登上自己的四人软轿。
倒是慕容悠独自站在自己的马车旁,就着月色寂寥呆呆地望向那顶远去的软轿。
“燕儿,我不想让他待在你身边的心意,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
轿中,南宫燕一手扶额,眉间有些疲态。
“小悠,你想要的东西,我怎么舍得不给你……”
到此为止,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无非是竖女无状闹出笑话,大家茶余饭后取笑一番也就是了。可这事接下去的发展,让人不得不叹一声命运。
车夫阿荣,虽然只是一介仆人,却是一个有志气的仆人。他坚贞地认为,一仆不侍二主。于是第二夜月明星稀,他来到东湖边打算投湖自尽。他讲究地脱鞋散发,在湖边痛哭流涕,控诉世家女薄情寡义,鞭挞世态炎凉人心难测。
这一哭,哭来了命运般的相遇。
如果说南宫慕容是世家子女中的败类,那么御史大夫文家的小姐文珊就是雍国优秀教育的典范。不仅知书达理、博古通今,难得的是性子娴雅沉静、为人和善。更难得的是,她熟知政事,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就连家中几位兄长乃至御史大人本人的奏本,都往往要她代笔。在雍国家长中间,流传着“养女当如文家女”的熟语,可见其受欢迎程度。
是夜,文珊看见在湖边大哭的阿荣,默默走至身边,问他缘由。等到阿荣将事情来龙去脉陈述一遍,文珊叹一口气道“没想到,你还是如此有气节的忠仆。”
她望着湖面,脸色凄怆道:“那不如,我们一起吧!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