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光与乔莞之间,落下风的是乔莞,所以她说,“阿光,我们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好不好?”
乔莞与郑言,更在意的是郑言,所以他说:“你若不开心,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换一种活法。”
讽刺的是,当时他们都没有答应,然后,落了个心死神伤的下场。
乔莞缓缓伸出手,看着自己纹理纷乱的掌心。
多年前初遇北堂,她只是觉得这个人武功厉害,可以保护自己不受欺凌,所以她用尽浑身解数也要留在他身边。她口不择言,说会为他收尸。没想到一语成谶,两日前,是她亲手葬送了他。
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紧扶雕栏。想到郑言时总能温暖带笑,而关于北堂光的记忆,却成了无法触碰的痛。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却在回身的时候瞥见巷口的小贩在卖蒸花糖糕。
漆黑冰冷的雨夜,她站在客栈门口一盏孤灯旁张望。良久,他撑着纸伞在黑暗中渐渐踱出,神情如往常冷淡。不过这一次,他在她身边停下,伸手递给她一个纸包,然后兀自走进客栈。她莫名,打开纸包才发现是几个小巧的蒸花糖糕。还记得那时候,她高兴得差点冲进雨里去。她以为,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意,用这种方式笨拙的回应着。
所以她不明白,让一切急转直下的那晚,他为什么要那样对自己。就像她不明白,与郑言一起时,她为什么还是会奢望,如果是北堂,就好了。
尘缘却,小立恨因谁?疾风吹烬寒梅香,心字已成灰。
以后,世间再没有无力自保的乔莞,没有受人控制的乔莞,也没有为情所累的乔莞。以后,她要让京城盛景如今日一般匍匐在她的脚下。
探月楼,只是一个开始。
☆、第 39 章
这一夜,是慌忙多事的一夜。所以当乔莞在角楼纵情神伤的时候,楚随在楼门前,抬头对上了王嫣惊诧无措的眼神。
“是你对不对?是你让乔莞来找我的,对不对?”
看见他深夜从探月楼出来的瞬间,所有的事情都联系到了一起。让乔莞送药,接走忆白,杀花城……一环一环办得干净利落。
周围的喧嚣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她站在他面前,艰难地开口问道。多希望,他可以矢口否认。
可是他没有。他看着她,平静地说:“没错,是我。连散凌香,也是我给她的。”
其实方才他对乔莞说的,并没有全对。除了王忆白,他亏欠的还有王嫣。如果说,对忆白还可以用尽一生时间去补偿,那么对王嫣,他没有丝毫办法。
之所以会让乔莞找她,只是因为她痴心地喜欢自己,这种放不下的执念让他有了可趁之机。他想,他的确是个卑鄙的混账,没有任何借口。所以,他只有继续混账下去。
“我以为,你只是不喜欢我。没想到,你厌弃我至此。”
“我不能冒失去忆白的风险,只能这么做。”
“我只是个生意人,有时为达目的,必不择手段。早些认清我的真面目,对你也是好的。”
“你……”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没错,我不过是个金玉其外的人。既然认定的是忆白,那么其他人,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一句一句撂着狠话,让她痛彻心扉。
半晌,她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深抽了一口气,道:“好,这样很好。以往,就当我瞎了。你跟忆白,很好。只希望你的狼心狗肺,不要用在她身上。”
她红着眼,看着一身白衣倜傥的楚随,觉得过往的四个月如梦似幻。
“希望你我这一生,永不再见!”
说完转身离开。
五步开外,她停下,侧过脸道:“以前我不喜欢忆白,是因为我嫉妒她。嫉妒她不用管繁文缛节,只管肆意妄为还能求仁得仁。现在,我却很可怜她。”
没有再停顿,她大步走开。
学了十八年的闺阁女训,做了十八年的温文尔雅,落了个如此下场,王嫣觉得很可笑。她看着身边川流不息的男男女女,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她一点也不懂。
王敏都曾经觉得生活一成不变如一潭死水,并因此很气馁。
王敏都现在觉得生活变化起来又那么疾风骤雨让人应接不暇,并因此很头疼。
一向不被看好的幺女忆白第一个定亲,几天后在相府开流水席。
一向温婉守礼的二女儿却突然留书出走,说要去体验生活,还嘱咐他们不要找她。王夫人差点气得吐血。
一向冷淡寡情的三女儿那天晚上忽然对他说“如果不很麻烦的话,爹爹可以连我的嫁妆也一并备下了。”一起吃饭的全家人愣怔地合不拢嘴,席间有筷子调羹掉落的叮叮当当声。
只有缺心缺肺的大女儿仿佛没有什么动静,只是一摞一摞地往家里搬戏本子。他觉得一定要看住这枚仅存的硕果,不能让她再出什么岔子,比如说,突然决定去唱戏什么的。
关于三女儿王婧那日的言行,前因后果是这样的。
一家人正用着晚膳,王敏都心情不错,谈起了今日见闻。
“今日下朝时,碰了件怪事。”首先卖个关子,看看众人的反应。
众人很给面子地抬头看他,方心满意足继续道:“那新近从边疆回来的大将军你们知道吧?叫……”
“可是秦安世秦将军?”忆白放下筷子,一脸期待地看着父亲。
坐在身边的楚随向她投去的目光略有些异样,“你何时认识了什么秦将军?”
“街坊邻居都传开啦!那少年英雄武功盖世,在西北荆蛮之地深入敌穴,五进五出如入无人之境,一举扫平了苍狼族!最近酒楼说书的全在说这个……”
“咦,婧儿,你怎么了?”王娇发现王婧正虎视眈眈盯着面前一盘白灼鸡,自己叫她也没甚反应。
“咳咳……对,就是这个秦将军,长得倒是一表人才,行为却甚为古怪。在朝文殿门口拦住老夫,问了句什么,‘三小姐的书可都看完了?’,对了,婧儿你可认识他?”
王婧放下碗筷,伸手将额发向耳后一挽,抬起头,郑重道:“如果不很麻烦的话,爹爹可以连我的嫁妆也一并备下了。”
然后就在一连串汤汤水水叮叮当当的声响中离席而去。王敏都正要喊住追问时,王成递上了王嫣的留书。内容很简单,说她要出门历练一番,每隔两月会来一封书信报平安,勿寻。顺祝忆白同妹夫白头偕老。
念完信王夫人扑通一声瘫坐下来,差点晕过去。
王敏都一面痛心疾首,一面马上让王成派人找。王娇和王忆白虽也惊讶,但终归年轻,对留书出走的行为其实甚为理解,想着大约王嫣遇上了什么事一时气忿。老夫人是个难得的豁达通透之人,如今反而安慰起王夫人来。只有楚随沉默不语,这种情形下,王嫣会出走,没有很出乎他预料。甚至她去了哪里,他也能猜个一二。大概,是去了岭南秋岌山了罢。
那几天,相府家中一面忙着筹备婚礼,一面忙着寻找王嫣,分出神来,还得想一想王婧的事,真是一派勃勃生机。
在忆白的几番追问下,王婧与秦安世将军的事逐渐浮出水面。
三年前,王婧十四岁。大约也是王忆白初遇板栗李小灰的年纪,三小姐的初遇就靠谱得多。
地点在世家贵族子弟常去的锦绣书坊,王婧像普通官家小姐一样,寻了一本讲述公子佳人相遇相知的浪漫爱情话本子叫《却香亭》的看起来。正看得入迷,忽听一旁有人“哧”的一声表示轻蔑。王婧抬头瞥去,时年十七的秦安世紫冠银袍、容貌朗朗,正噙着一缕蔑笑看着她手中的《却香亭》。
书页久久不翻,他才发现王婧正眼色不善地看着他。
“想看自己去买。”
“哧,这种俗烂的故事,本少怎么会看?”
“那你盯着我的书做什么?”
“那是……那是本少在研究这种书是怎么毒害少女的!”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大眼瞪着王婧,教训道:“像你们这种闺阁女子,不学学经史子集,整日就知道看这些邂逅浪漫佳公子的书,然后不害臊地想着不劳而获嫁入豪门。也不想想,世上哪有那么多佳公子来着?”
说着说着没等王婧反应,他自己倒先脸红起来。其实他也觉得,这样口没遮拦数落欺负一个少女似乎有失大丈夫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