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北堂光再次笑出声,看着她摇头。
“乔莞啊乔莞,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来,看来你对他真是情根深种啊!有意思……我忽然想看看,你看见他因为你而死时,又会是什么表情。”
说完起身,他快步朝门口走去。
“北堂光!”乔莞恶狠狠一声断喝,他在门口站住。
“你若杀了他,我会让你更痛苦!”
北堂光回头看她一眼,撂下一句“你大可试试”,然后离开。
☆、第 30 章
那一夜,乔莞在东湖边的亭阁上站了一宿。楚随正在游历列国,此时就算知道也定赶不回来。她站在悠悠天水之间,生平头一次觉得那么无助。就算是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她也没有如此绝望过。她不明白,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明明只是一些微小的情愫,她与北堂光怎么就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原来她真的不该贪恋,郑言给她的那些温暖。当初她已在深渊,真不该再扯上他一起。
第二日,城北画馆传出画师郑言不慎殒身的消息。熟悉探月楼秘辛的客人都知道,那日之后,乔莞忽然消失了三个月之久。回来后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了,越发妩媚不羁。只是从来没有人认为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也没有人会把乔莞的名字,与一个籍籍无名的穷画师联系在一起。
“乔木之荫,莞尔余心。姑娘名字里,好一派逍遥自在的美景。”白皙清秀的脸庞微微泛红,笑容因为带了怯意显得有些不自然,只是声音倒是难得的清越好听。
在探月楼挥金如土的那些王孙贵胄中,有不少出自书香门第,因而乔莞对这书生的拈酸倒醋很不以为意,觉得他不过是另一个想引起自己注意的浪荡子罢了。她浅笑盈盈,睥睨着他道:“公子多心了,贱妾一介风尘之身怎担得住如此风雅。莞,指的不过是山间一类常用于编席的蒲草而已。”
被她这么一呛,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几个宾客也忍不住笑话起他来。乔莞笑着轻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在下心中,从未觉得姑娘是轻贱之人!”他有些情急,冒冒失失就冲着乔莞的背影喊起来。
乔莞停下脚步,回身见了他的窘状,不由抿嘴笑起来。
“请问公子名讳?”
“在下姓郑,单名言。”他有些受宠若惊,忙做一揖。
“公子果然人如其名,巧言善道。”轻轻说完,并不多做停留,消失在廊下。
我常听人说,在一段恋慕里,先动心的人总是亏些。在初心萌动的时光里,九曲回肠百转千回,为的不过见他一面,与他说句话。郑言在与乔莞说第一句话前,是如何情动不已,如何辗转反侧,想着要如何同她说第一句话,那句话,定要风流娴雅,定要让她印象深刻,这些是乔莞浑然不知的。他比她多受了那么些情苦,自然是亏。可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会如此疯魔愣怔,让再精明的人都没办法计较谁亏谁赚。他们觉得,若是对方也能中意自己,前头吃再多苦也是值得。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已是难能可贵,还怎么忍心去追究先后?
我在遇见如今的夫君前,也曾欢喜过一位俊俏公子,那时候我为他做了很多傻事,只为引他注意。可是他的眼中完全没有我,可以想见,我有多苦闷。那时痴傻的我,仔细搜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指望从中觑出一点点蛛丝马迹,证明我并不是一厢情愿,哪里会去计较什么输赢?后来我绝望地想,若是他实在不中意我,那能不能抱一抱我?若是能亲一亲我,就更好了。当然,这些愿望到最后也都没能实现。如今夫君时常嘲笑我,说我对那公子的心意只是源于对他□□的渴望,是被□□蒙蔽了理智。每到这时,夫君总会被我一顿好打。
话说回来,乔莞从来不知道郑言是从何时对她留了心,可是她却记得自己是何时真正对他有了印象,然后慢慢对他的殷勤有了回应。这样说来,郑言已是比我幸运许多。
其实那晚在探月楼,郑言第一次与她搭话这一茬,实在没有在乔莞脑海里留下什么痕迹。让她真正对他留了意的事情,发生在东湖边上,正是郑言被杀那晚,她出走前停留缅怀的那个亭阁里。
几个月后,正值初春时节,冬寒未褪,路人们都穿着厚重棉衣行色匆匆。乔莞裹着一袭绛紫色狐皮毛氅,站在亭阁间远眺东湖烟水一色,忘了归时。半晌,似是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瞬时白气氤氲。
“这可是……乔莞姑娘?”身侧响起男子清越的声音,乔莞转头看去。
是个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一身蓝色棉袍衬起身量颀长,头顶一支朴素的乌木簪子束发,不是富贵之身却清气逼人。
“你是……”乔莞没有认出他。
“果然是乔姑娘,真巧。在下郑言,几个月前在探月楼中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姑娘可还记得?”恭谨的神色里有一丝希冀。
乔莞仔细看他,似是在脑中回想。此时的她因为天寒衬得脸色有些苍白,两颊微微泛着烟霞,努力回想间不经意露出一丝天真之意,格外惹人怜爱。郑言觉得,正值好年纪的她就该是这样单纯天真的样子,强装的那些妖娆老辣并不是她的本来面目。
看她这样,郑言笑出声来,解释道:“那日在下说了些酸腐之词,姑娘还曾嘲讽在下,巧言善道。”
一个惴惴不安的形象渐渐浮现在脑海,乔莞了然笑道:“对了,郑言。怎么好久不见你来楼里了?是不是另谋了什么好去处?”举手投足间又恢复了平时的应酬之色。
郑言摇头道:“探月楼是有名的富贵销金窟,在下一介布衣,怎么去的起?那几次,也只是跟着主顾去见见世面而已。”
乔莞点头应付道:“原来如此。”并不打算与他长谈,说完便不再接话。
此时郑言也正在思忖接下去该如何开口,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尴尬。
乔莞拢了拢毛氅衣襟,作势正要告辞,郑言冷不防地开口道:“姑娘方才可是从天后娘娘庙上香归来?”
她微微一怔,随后似是起了兴趣,问道:“你如何得知?”
郑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在下瞎猜的。没想到猜中了,呵呵。”
乔莞略歪过头,似有不信地看着他。“楼中事务繁多,公子若无事,莞儿就先告辞了。”
说罢作势就走。
“姑娘请留步。”乔莞轻笑,回身假装有些不耐。
郑言上前,从身后拿出一卷画轴递给她。
“郑言不才,胡乱作了一画,想送给姑娘……
乔莞接过画轴,别有深意地笑道:“你这画,是随身带着的?或是,你未卜先知算到了今日会在此处碰见我?”
郑言见被拆穿,神情更不自然,正想编个什么理由,只听乔莞又道:“你可知道,探月楼中每日想送我东西的男人无数。我为何偏要收你的?”
他慌忙抬头,对上乔莞脸带狡黠的笑意,心中有些急。“我知道区区穷酸的小画配不上姑娘,只是……这是在下一片心意,还想请姑娘……”
“要我收下可以,你需告诉我,如何知道我这趟是上香归来。”
郑言闻言领悟她方才只是说笑,心下一阵轻松,想了想缓缓道:“几个月前一个初一,我偶然看见姑娘从天后宫出来,便忍不住一路尾随。那时,姑娘也像今日一般在此小站了片刻,神情戚戚,似有心事不能言说。之后,我便留了心,发现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姑娘都会去上香,然后在此出现。”说到这里,郑言流露出羞愧之情,不自觉低下头。
乔莞听完没有说话,只将手中画轴抽开。
这是一幅雅致的好画。纵是乔莞不懂赏画,也能看出他作画时是极用心的。背靠着远山,长发女子闲坐在大树的华盖底下娴静抚琴,最妙的是她唇边还浮着一抹嫣然笑意。这画中自在随意的气氛,会让看画的人也忍不住莞尔。
“乔木之荫,莞尔余心”耳边忽然响起那日郑言对自己说的话。原来这画中,嵌了她乔莞的名字。
“郑言不知姑娘为何事沉闷,只是觉得姑娘这样的人,就该像这画中一样,远离纷扰、无忧无虑。”郑言解释道。
“这是我?”乔莞抬头故意问道。
郑言一时有些脸红,点点头:“画不出姑娘美貌的万一,望姑娘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