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哪来的哥哥啊,你一直说自己是产楼的。但产楼生的孩子怎么还会一个在这里,一个在外面当公子哥?”腊儿好奇地趴到了桌子上。
“是啊,本都该是一样的啊……”冬儿用指甲划着桌子,盯着窗子将心底的秘密娓娓道来,“外面夫妻俩要不上孩子,男的便去产楼聘孩妈妈生一个。我就是产搂生的孪生子,孩妈妈本该只会生出和客人一样血统的纯血后代,毕竟客人的天命更强。这和一般夫妻孩子随天命更强的一方一样。
我和哥哥却一个类父为狼妖,一个类母为狐妖。听说那客人觉得这事情是奇耻大辱,而我这个混血狐妖更是败运的象征,便只带走了我哥哥,还说要产楼赔钱。
可叹我空有两成雪狼血统,却甚至不是和母亲一样的双尾狐。产楼认为我没什么用,便很小就把我卖到这里来了。我这千姓就是我母亲的编号,没想到这时候才知道爹爹是谁。”冬儿脸上升起几分嘲讽之意。
“喂!”一个洪亮的男声打破了冬儿的思绪,“你们这儿有刚入行的姑娘吗?”
腊儿也被吓了一机灵,拉着又要化为雕像的冬儿也围到了窗口。果不其然,周边已经瞬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老鸨子倒是偷偷翻了个白眼,默默观察着事态发展。
“老子想通了,反正三个月后我就按我爹的愿望去填战场了。今天能进这个门,我也就不在乎什么面子了。临了,临了该抖露的都抖露出来,我痛快痛快大家也听个乐。”
“好!”“呦呵!”一阵起哄声响起,那人也更来精神了,咕嘟嘟地吐起了心里的苦水。
“乡里乡亲,老少爷们儿们许有认识的。我何有之是兵户,是咱城东匠人貉妖家的老三。我父母为求血脉纯正竟公然违背律例堂姐弟成婚。结果呢,头胎生的我大哥、二哥都有残疾。后来又有过几次,不是小产、就是残疾太严重根本活不到化形。我爹怕绝后,就去找产楼聘孩妈妈生了我。
谁知道,我百十岁的时候母亲竟生了我四弟。我弟各方面都挺不错的,母亲却难产死了。从那以后,我便不招待见了。
不到200岁啊,我那爹爹就把我赶到偏房独自开门、立灶。感谢老天爷赏饭,生生让我白手起家干药铺混到了今天的地步。
我每月可是按例甚至多几倍往家里交钱,没想到我爹爹还是不待见我。居然还给我下了给大姑娘保清白的童身咒,我若是不经他允许丢了童身便要折200的寿数。再加上良民无父母之命、不行六礼不得嫁娶。我这娶妻纳妾都无望,460多岁还是个童子身说出来都好笑。
傻子都明白,不就是巴望着我无子,将来接手我的生意嘛。
现在国舅兴兵攻打慕海国,每个兵户都要出一个人上战场。我爹高兴的啊,当场就给我报了名。大家都知道,按律例男子有室方能立户,他是户主只要不许婢女进门,我就肯定如他所愿死在战场上,也不可能有子孙继承财产。
算了吧,反正马上就要死了,200岁的光阴我也留着没用。今天我只求来这里演场戏给自己送行:走一次嫁娶之仪,尝一夜夫妻琴瑟相合之欢,此生便算是圆满了。诸君听个乐,愿意的评个理、当个笑话,也随大家。”
有之走近老鸨子,拱了拱手:“我是孩妈妈的孩子,我知道规矩……”说着十分自觉地递了手过去。
冬儿着急地将头探出了窗子:恍惚间只见一个娃娃脸的年轻人也刚好无意间抬起头看到了自己,一双乌黑的眼睛竟再也挪不开了。老鸨子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眉目传情”,满意地回头和小厮交代了几句,便开始极力向有之介绍“一个叫冬儿的姑娘”。
看老鸨子如此,冬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转回身无声地顺着墙跌坐在地上。只听得楼下一切已然尘埃落定。
“刚才那个丫头就是冬儿,不知何公子意下如何啊?”
“能得佳人如此,有之平生便无憾了。”
外边的喧嚣仿佛与冬儿无关:老鸨子大喜冬儿的这场“婚礼”真卖出了拍卖的价钱,于是慌忙请这位贵客到后院付钱;卖力地张罗,将忘忧阁的大堂布置成最华美的喜堂。
冬儿这次反而一滴泪水也没有流,眼底平淡地露出一份坚毅,静静地听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腊儿,你不是说要收世间故事写本朝最好的话本吗?有件事儿冬儿这里拜托了。”
“你,你,你别吓我,你要干什么,你先说清楚我再答应你。”腊儿警惕地看着冬儿,感觉都炸毛了,屁股底下的凳子仿佛长了牙在咬人一样。
“小二百年的姐妹了,我求过你几次?”冬儿平静地看着那娃娃脸在楼下兴高采烈地挑选喜服,泪水却滴答滴答地打在衣襟上,“过了今晚依那老鸨子的性子,呵,我怕再不得闲,你我也难有如此相伴的机会了。”冬儿自嘲地苦笑了一声,扭过头直直地盯着腊儿:“我又还算是我吗?”
腊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别想不开啊,你说要干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帮忙。”
“你发誓?”
腊儿伸过手,“好好好只要你好好的,我跟你立言灵都行。”
“好!”击掌誓立,冬儿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只是眼神中夹杂的坚决让腊儿越看越怕……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啊,春节三更,包你满意。
☆、她就是我认定的娘子
【托遗志冬儿自尽,救娇娘有之如愿】
瞧着腊儿的样子,一缕笑容终于爬上了冬儿的脸。冬儿将画册往腊儿怀里一塞,耐心地劝道:“其实也没别的,我就是想请咱们话本子大师把她眼中我这一辈子写成书,编成评书流传世间。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冬儿的心思,知道我为了给自己争个命都做过些什么。”
“嗨,你吓死我了,这个我一定办到。”
冬儿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回身从衣箱里翻出崭新的里衣,还把自己亲手绣的嫁衣、喜鞋也抱了出来。嘴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腊儿解释:
“贱籍就个物件儿该着被人玩弄?我这辈子就求个自己的份儿,求个世俗的位置让自己能有个踏实的感觉。”冬儿细细抚摸着亲手绣的嫁衣,眼睛里分明闪现出几分怨恨。
“罢了,就当演场戏骗骗自己我今天真的出嫁了吧。福嬷嬷到比那老鸨子实在,做什么‘风光’的花魁?进品?赎身?我就算进了官乐署,升到四尾狐仙,成了高门侍妾……在旁人眼中我始终是个暗门子出来的玩物,谁可能真正看得起我?之后那千百年不过是折磨罢了。我还不如……”
“冬儿姑娘,咱们来送香汤,服侍你沐浴更衣上妆出门子啦!”冬儿的话就这样被福嬷嬷和几个小厮打断了。
她怔了一下,立马恢复成了最初的呆愣、顺从的样子。顺从地洗了澡,换了里外三新的衣裳,亲手做的嫁衣引得一众人的赞叹。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福嬷嬷开脸、上妆,俨然是画卷里走出来的冷艳美人。
福嬷嬷搀着冬儿下楼,眼神示意着腊儿赶紧离开。腊儿刚要点头,却望见冬儿悄悄掀了盖头,满眼都是的恳求。于是腊儿只得转一个圈,又回了屋子躲到床对面的琉璃柜子里。
腊儿在柜子里听得清楚也看得明白,楼下就像话本子里的婚礼那样:吹吹打打中新娘子被迎了进来,拜了天地、父母便是夫妻交拜,甚至还真的弄了个婚书让两人象征性地按了手印。冬儿“演得”极为投入,在与有之喝交杯酒时还抢着一饮而尽,引来一片起哄的声音。
天将黄昏,有之要求的繁复仪式才走到送入洞房。可把冬儿送到门口,有之只是偷偷亲了一下冬儿的脸,便火急火燎地冲下楼,请教“规矩”去了。
出乎意料,冬儿并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进了门。腊儿刚要开门出来,便一个没防备被冬儿封死在柜子里。
“你不必敲门,我不会害你,马上你就能出来了。这是我狐族的迷惑之术,贵族都拿它没辙。任你怎么折腾别人也看不穿,除非有人开门,我死之前你绝对出不来。”冬儿冷冷地说道。
腊儿瞪大了眼睛,似乎猜到了冬儿要干什么。
冬儿一把掀了盖头丢在身后,施法让腊儿可以隔着柜门清楚地看到一切,决绝地说道:“记住,你发过誓的,要记下我的故事,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因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