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CP完结】(16)

扶岚怔怔地点头。

阿芙在他掌心放了两个大钱,拍拍他脑袋,道:“去,买果子吃去。”

女人发起疯来,妖魔鬼怪都要退避三舍。这是扶岚那时候学会的道理。

不过阿芙知道狗崽被黑猫叼走,又偷沈大娘家里的母鸡和红烧肉之后并没有生气。大约是因为黑猫和扶岚在场,她只是笑了笑,温言告诉狗崽下不为例,明日去大娘家赔礼谢罪。狗崽素知自己亲娘的秉性,抖得跟个筛糠似的,黑猫还奇怪这小孩儿怎么打起摆子来了。

阿芙去倒了两盏茶,拉着扶岚的手问起他的来历来。扶岚一一都答了,打南疆来的,黑猫捡了他,他是一只猫妖,一路寻找神迹,前几日到的乌江。灯火下女人的眉眼融融,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扶岚莫名觉得,她长得像娘娘庙里的女娲像,只要在庙的乌沉沉的屋檐下,仿佛就是归家。

最后她问:“你们没地方去,要不要留在我家?沈大娘照顾狗崽不尽心,我不敢再烦扰她了。你们帮我看顾狗崽,往后只要我阿芙能吃上鸡屁股,你们一定有鸡腿吃。”

拜托两个妖怪看顾自己的孩子,天底下也只有阿芙敢这么干了。她是个胆大妄为惯了的女人,这并不是她这辈子干过最出格的事情。黑猫为了鸡鸭猪肉,一股脑全答应了,虽然照顾狗崽的活儿其实是落在了扶岚身上。

扶岚成了乌江最称职的姆妈。他学会了做米糊糊,炒青菜,包油渣饺子,做艾叶果子,帮狗崽洗尿湿的床单,洗狗崽弄得全是泥巴土灰的袄儿裤子。有时候还要打扫庭除,家里不大,一间茅屋做堂屋,一间茅屋是卧房,还有半间塌了墙的屋子做灶房。

扶岚来了之后,阿芙就睡堂屋了,扶岚狗崽和黑猫睡一屋。为了省钱,家里不经常点灯,堂屋里黑洞洞的,只有神案上有两点幽明的长明灯,淌了泪的红烛供奉一方牌位。供奉的却不是伏羲也不是女娲,是阿芙的男人,上面写“元微真人升仙道位”。

“这是我男人,”阿芙拿着湿布细细擦拭那牌位,幽暗的灯火映着她的脸儿,有种阴森的笑意,“我怀胎十月的时候他南去仙山,一去不返,到现在没个音信。想着约莫是得道成仙了吧。你瞧,我立了个牌位,希望他保佑我们母子平平安安,福寿绵长。”

黑猫有些发寒,道:“这样不好吧。这么些年来,老夫还没听过有谁道法大成,得道成仙的,你这样不是咒他死么?”

“哦,”阿芙笑容不改,眉眼弯弯,“不要我的男人,我就当他死了。”

黑猫:“……”

家里也有出乱子的时候。狗崽调皮,有一次趁黑猫睡觉,把黑猫的胡子给剪了。黑猫醒来一照镜子,顿时觉得没脸见人,躲在橱柜底下不肯出来。阿芙回来之后大怒,拎着剃刀,把狗崽剔成了光头。

狗崽哭得昏天暗地,“我没头发了!”

“你没头发了,猫爷还没胡子了呢,”阿芙拎着他耳朵骂,“生你手出来干什么用的?净给人添乱的!明儿就把你手剁了。”

“我不要娘了!”狗崽一抹泪,啪嗒啪嗒奔进屋,用青布碎花帕子包住锃亮的头,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出来,拉着扶岚的手要走。

扶岚手足无措,阿芙拉着他道:“你干嘛?你要走就走,你牵哥哥干嘛?”

“哥哥跟我一起走!”狗崽大叫。

阿芙一把把扶岚拽过来,“小兔崽子,反了天了!你一个人走!滚,滚得越远越好,当初就不该生你下来!”

狗崽真的离家出走了,扶岚呆了半晌,还是跟出去了。狗崽背着小包袱闷头乱走,扶岚默默跟在他后头。他头上裹着碎花布帕,又背着包袱,看起来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后来狗崽肚子咕咕叫,扶岚摸出两块铜板,给他买了馒头。两个一大一小的男娃娃齐齐蹲在路边,看街上人来人往。有的路人看见他俩,在他们脚底上扔了几块铜板。

到了晚上,狗崽在外面着了风,发了高烧。扶岚背着他回家,猫爷已经从柜子底下出来了,走过来蹭了蹭昏睡的狗崽。阿芙解开狗崽的包袱一瞧,里面只有一块他爹的灵牌。这个小娃娃,离家出走什么也不带,只带着他未曾谋面的爹。

那是扶岚第一次看见阿芙哭了。

阿芙曾经说,人这一辈子走过山水迢迢,千里万里,有时候,就是为了与某个人相见,与某个人重逢。阿芙没说是谁,黑猫偷偷告诉扶岚,那个人是戚慎微。阿芙有时候会站在檐下发呆,扶岚后来知道,他们当初就是在那里跪拜天地,结为夫妻。

“成亲是一种承诺,扶岚,”那天漫天落叶,像飞舞的枯蝶,阿芙坐在檐下喝酒,晃着腿说,“承诺你这辈子永远待她好,永远把她放在心上。”

扶岚的心静静的,像烟水,茫茫一片。可那个时候,他心底忽然有了波澜,仿佛是有了想望。

“我可以和弟弟成亲吗?”扶岚说,“我一辈子待他好,一辈子把他放心上。”他想了想,道,“阿芙,我从南疆到乌江,翻过很多山,渡过很多水,才遇见了他,就像你说的那样。狗崽,是不是我要遇见的那个人?”

阿芙愣了很久,怔怔地看着这个黑发黑眸的男孩子。他眸子恬静,每一句话都很认真。

“好啊,”阿芙喝多了酒,头有些晕,她撑着脸笑道,“等你长大了还没有反悔,我就把狗崽嫁给你。”

第13章 桑梓(三)

再后来,秋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村里张大户娶亲,阿芙被叫去帮佣。扶岚洗完被狗崽尿湿的衣裳,去田埂上拣干牛屎,这是他每天必做的活计。干牛屎可以烧火,拣够了他就不用砍柴了。每日晌午扶岚都牵着狗崽,带着黑猫出来拣牛屎。天光底下,一大一小两个小小男孩儿还有一只黑猫,仿佛是从时光深处走出来的,一直走向田埂绵延的尽头。

“喂,小傻子!”有人喊扶岚,扶岚扭过头去,是个田家汉喊他。这些农人有的管他叫孟家大儿,有的管他叫傻子,因为他总是闷不吭声,像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你干娘就要嫁人啦,不要你们啦。”田家汉笑道。

他说完,其他男女也围过来打趣,“是呀,小傻子,你和你弟弟怎么办?来我家,给我当儿子好不好?”

扶岚疑惑地问:“嫁人?”

“可不是,你干娘今天是不是去张大户家帮工去了?”一个脸庞黧黑的女人掩着嘴儿笑。

“张大户要她做妾呢。可怜的孩儿,狗崽也就罢了,毕竟是亲生的,想来会带着过门享福,你可怎么办哟?”

有人大笑,“这还不简单,你看这孩子做事多麻利,把狗崽养得白白胖胖,铁定一块儿带进宅里当小厮呗。娶一个得了仨,张老爷不亏!”

狗崽破天荒没调皮,胆怯地依偎着扶岚,仰起头朝他伸出手,“哥哥抱抱。”

扶岚背起背篓,弯腰抱起狗崽。

小孩儿软软的身子靠在他怀里,狗崽埋着头说:“我想娘亲。”

田里的男女在他们后面嘀嘀咕咕,还有人嘻嘻哈哈地喊“小傻子”。闲言碎语像温吞的小火,把田地煮得沸腾。扶岚没再回头,两人一猫深一脚浅一脚走回了家。

————

沈大娘引着阿芙进了张府,府里今天要办喜事,四处张灯结彩,红绸子挂满了梁。

沈大娘一脸喜气洋洋引着阿芙往里走,她是阿芙在村里为数不多交好的人,之前没照顾好狗崽,昨日特地来找阿芙道歉,还说要将功补过,帮她寻了活计,帮新娘子梳妆,活儿轻便银钱又多。

越往里走人越少,青瓦白墙的院落,青白的石板铺满地,缝里面生出潮湿的青苔,踩在脚下滑滑的。阿芙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像小巧的笋尖,在裙底一下一下地露出头。

不知不觉已经进到内院了。沈大娘推开彤花门拉着她跨进门槛,老婆子力气很大,攥着手腕的手粗糙有力,像一把铁钳。阿芙感觉哪里不对,沈大娘已经撩开了珠帘,里面几个粉白脂红的侍女齐齐站在黑漆梳妆台前。扭头一看,鼓凳上空空如也,仿佛在等待着它的新娘。

阿芙问沈大娘:“新娘子呢?”

沈大娘咧嘴一笑,道:“新娘就是你呀!”

阿芙一惊,几个侍女冲上前,压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梳妆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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