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51)

——那会是谁?

路易斯在墓碑前蹲了下来。他伸出手,拂去墓碑上的积雪。坟前的花已经谢了——这很正常,等到第二年的春天,泥土里的根系就会再度支撑起地表的枝干,那些细小的花朵又能成为这座墓碑的小小点缀。

就在这时,艾德里安发现街角出现了一个神秘的身影。那人直奔着墓园而去,脚步又快又轻,却带着某种不自然的急切。

几乎就在一瞬间,艾德里安推断出了那人的身份——应该是一个赏金猎人。

而在玛伦利加,每一个赏金猎人都可以算作路易斯的敌人。

很快,那个陌生人的诡异举动证实了艾德里安的猜测:他藏在墓园门口的石柱后,掏出一把弩,填上箭矢,准备瞄准路易斯的头颅。

没等他摆正瞄准用的标尺,艾德里安已经冲了出去。他像一支离弦的箭,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打算暗杀路易斯的赏金猎人,左前臂一甩,从袖内暗鞘滑出的匕首即刻握在手中。

暗杀者扣下扳机的瞬间,艾德里安用刀背向上挡开弓|弩,紧接着一个闪身,直接将暗杀者扑倒在地。偏离轨道的箭矢击中天使像翅膀的边缘,也惊动了之前毫无防备的路易斯。

就着将暗杀者头朝下按在地上的姿势,艾德里安捡起那把弩,毫无意外地看到了赏金猎人协会的标记。对方的衣服上有火燎的痕迹和烟尘味,证明他曾经出现在那座燃烧的工坊,是楚德没来得及杀死的“漏网之鱼”。

艾德里安被这一幕激怒了,碧绿的双眸中似有火在燃烧。不仅因为对方打算杀掉路易斯,更是因为这人是路易斯的同行,一位如假包换的赏金猎人。艾德里安压低了嗓音,厉声威胁道:“回去告诉你们协会,谁要是想对科马克大师下手,就先做好与托雷索家族为敌的准备。”

说罢,他抓着赏金猎人的衣领站起身,将对方往旁边随手一搡,驱赶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艾德里安不想当着路易斯的面杀人。因为就在不久前,艾德里安已经这么干了一次,而路易斯看起来并不高兴,所以他眼下没有必要这么做。倒不如放这个赏金猎人回去,给协会里的每一个人传话,提醒他们不要触碰飞狮公馆的逆鳞。

“……艾德里安。”

是路易斯在叫他。声音干涩,像一声无奈的叹息。

被叫到名字的艾德里安缓缓转过身,向路易斯一步步走去,不知为何感觉脚步意外的沉重。被杀意吞噬的双眼恢复了清明,但依旧带着些无法平息的愠怒:“科马克大师,我——”

“艾德里安,小心背后!”

说时迟那时快,路易斯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过艾德里安的手臂,将他往自己的方向硬拉一把。空气中再度响起箭矢撕开的风声。

射出的箭矢有三支,协会制式轻型弩一次能装的最多箭数也是三支。

三支箭以狭长的角度各自散射开来,形成一个增加命中机会的射击面。可以淬毒,可以点火,可以绑上助燃的油瓶,也可以只用普通的铁箭——怎么活用弩具,借助它达成自己的目的,是每个赏金猎人的必修课。

箭矢向二人飞出的瞬间,路易斯一个转身、顺势卧倒,将艾德里安严严实实地护在身下。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一发箭矢命中了路易斯的右肩,带着倒刺的箭镞扎进皮肉,一时间血流如注。路易斯咬牙忍住剧痛,拖着艾德里安迅速躲到雕像后,左手探到自己背后,稍微用力,折断箭矢的木杆,下半截箭尖仍留在伤处。

中箭的路易斯喘着粗气,却还有闲心低笑两声,凑到艾德里安耳边,飞快地说了句“借你的匕首一用”,直接从艾德里安手中捞过那把又轻又薄的匕首。

那名赏金猎人的第一次刺杀虽然失败了,但并没有如艾德里安所愿离开。相反,他竟马上卷土重来,趁着路易斯和艾德里安一时没有防备,索性杀了个回马枪。

此时此刻,他对死亡的恐惧反而超越了恐惧本身。他重新填上箭,举着弩一步步逼近躲在雕像后的人,脚步虚浮,神经质的笑声带着绝望和癫狂:“你们毁了我的前程!工坊没了,会长也不会放过我,哈哈哈哈哈哈,反正都是死,还不如——”

路易斯突然闪身离开了藏身处,直接出现在赏金猎人面前。他一抬手,将艾德里安的匕首当作飞刀扔了出去,正中那名赏金猎人的咽喉。赏金猎人倒在墓碑之间的小路上,未能发射的三枚箭矢还没上紧弦,松松垮垮地搭在弩边。

墓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后肩的伤口很疼,疼得和被上刑差不多。路易斯倒吸一口凉气,扶着冰冷的墓碑缓缓蹲下。艾德里安这才缓过神,跑到路易斯身边,忐忑不安地扶着路易斯的手臂,关切的眼神中带有无法消弭的愧疚。

艾德里安在关键时刻救了路易斯一命,路易斯则为了救艾德里安受了伤。这个夜晚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们都需要时间捋一捋。

“艾德里安,你这是什么表情。”路易斯叹了口气。“搞得好像我要死了似的。”

艾德里安抿着唇,轻轻摇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

离开墓园之前,艾德里安飞快地看了一眼路易斯之前注视的墓碑。

那上面没有墓志铭,只有一个刻得很浅的名字。月光稀薄,但借着优秀的视力,艾德里安还是能勉强看清:安妮丝·科马克,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Song of Silence - Marvin Kopp

☆、第三十五章 无人知晓

美德本应发自人们关于“优秀品质”的共识,成为指明方向的路标、约束越矩者的缰绳。它教会人应该怎么生活,怎么理解自己的生活。

但随着时间推移,不知不觉间,贵族阶层的美德已开始变质——它成了一种镣铐,一种枷锁,一种对人性的否定和剥夺。以“一个合格的贵族不能做什么”为教条的母本,贵族阶层的繁文缛节逐渐增加到怪诞的地步,反倒给人对人的压迫找到了理由。

“不洁者”被逐出家门,扭曲地追求神圣血脉,就连世俗化的思想也被视作一种背叛。

——银湾塔杂记·贵族的美德

火盆里的木柴燃烧着,温和地推开一圈圈暖风。桌上放着一个木盆,盆里的清水已经被沾血的白布染红。木窗开了一条透气的缝,也放进一缕从屋外吹进来的风,时不时摇晃着铁烛台盛起的烛火,在墙上投下边缘模糊的影子。

这一回,是艾德里安替路易斯疗伤。

他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就在这个房间里,路易斯也曾为他包扎过伤口,之后还有了那个猝不及防的吻。但在那之前,他们对付的可不是人,而是无光者。艾德里安记得,那时他们之间的氛围似乎也不太融洽,但具体原因已经记不真切了。

取出箭镞就消耗了艾德里安的大部分精力。虽然路易斯不是那种怕疼的人,但艾德里安还是习惯了关注对方的每一个表情,只要有一丝不对劲,他就会马上停手,这反倒令路易斯有些苦恼。

细线穿过针孔,针穿过皮肉,再小心翼翼地拉紧那股细线——单调的动作缓慢地重复着。艾德里安手上的动作不快,但很稳,有种对“精益求精”的执着。

像是为了缓解艾德里安的紧张,路易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的手艺还不错。”

艾德里安因专注皱起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些许:“先前算是学过一点。”

在鹤山庄园接受训练时,虽然不至于像上战场那样缺胳膊少腿,但磕磕碰碰还是难免。父母早逝,又没有什么可以倚仗的亲属,艾德里安已经习惯了和双胞胎姐姐克洛伊相依为命,也会在彼此受伤时帮对方处理伤口。

缝合完毕、敷上药剂,艾德里安拿过绷带,准备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路易斯宽广结实的背脊上布着不少伤痕,这是在浴场就看到过的画面。但在将绷带贴着路易斯的皮肤展开,环过伤口、绕了几圈再打上结时,当手指真正碰触到那些陈旧的痕迹,艾德里安心中不由得产生某种异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令他因接近秘密感到心跳加速,却又随之收获了无尽哀伤的奇异的悸动。

“刚才在墓园,我看到了那个墓碑上的名字。”艾德里安犹豫着说。绷带已经打好,他后退两步,拘谨地坐在木桌边,用搭在木盆上的毛巾擦去自己手上的血迹。“‘安妮丝·科马克’,那应该是您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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