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33)

远郊蜿蜒的河流,河上涌动的波光,庭院里葡萄架下的微风——如果那场瘟疫没有夺走丽兹父母的生命,她或许还和他们住在城外的别墅,每日注视着这样旖旎的风景。

“对于瘟疫爆发前的日子,丽兹小姐大概没什么印象吧。”

馆长无奈地摇摇头:“是的。她对父母的记忆也很模糊,我只能像讲故事一样告诉她过去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位老人或许也在孙女的身上寻找着自己儿子的身影。

艾德里安再度环视四周,注意力很快集中到了床榻附近的墙面。那里钉着一块软木板,四面浮着彩漆花纹,软板上还扎着几枚图钉。

“这上面应该钉过什么东西。”

他凑近软板细细观察,发现那上面除了钉子留下的凹痕,还有些透过纸面留下的墨迹。

女仆马上答道:“那里之前钉着一幅玛伦利加地区的地图。”

馆长补充道:“啊,那是我很久以前送给丽兹的礼物,当时她才五六岁。地图是银湾塔主持绘制的,为了给丽兹留个纪念,我在送给她的那张上还特意标出了旧宅的位置。不过那里离城区太远,现在已经荒废了,说不定已经变成了盗匪的巢穴。”

艾德里安皱起了眉头:丽兹为什么会带走一张地图?她难道会在玛伦利加城内迷路吗,还是需要在城外指引方向?

——先思考,再行动,或者在行动的同时思考。

手头已经积累了一定线索,艾德里安感觉自己隐约看到了通向答案的路牌。

他整理完思路,转过身,对馆长说道:“我先到别处问问,也许丽兹小姐刚和别人接触过,或是有人曾经在城里见过她。我会尽量找到丽兹小姐的,还请您注意身体,在银湾塔耐心等候我的消息。”

艾德里安不敢把话说死,但他的语气平和笃定,馆长焦虑不安的心绪也终于平复了些许。

“另外,请问您能给我一份相同的地图吗?”艾德里安脑中灵光一闪。“最好和丽兹小姐那份一样,标上那座旧宅所在的方位。”

而在城市的另一边,路易斯刚从小巷里出来。他边走边旋转手腕,无视身后传来的几声痛苦的“哎哟”。

小巷外,丽兹正坐在木箱上摆弄袖口的线头。见路易斯回到自己跟前,她好奇地往里面张望,小声问:“你没揍得太过分吧?”

虽说她讨厌那几个流氓,但把事情闹大有悖她的本意。

路易斯耸了耸肩:“我知道分寸。他们就算找守卫告状,守卫也只会觉得这是普通的斗殴。当然,他们现在一时半会起不来了。”

身为赏金猎人,他本就清楚规则的界限。

“真没想到你租的是一辆运货马车,还带了几个空酒桶。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丽兹露出有些寂寞的笑容:“当然是出城啊。”她跳下木箱,抬头看着阴云初聚的天空。“然后,替祖父做完那场未完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Want to Be Free - British Sea Power

☆、第二十三章 简单的愿望

在一些特殊时期,葬礼等重要仪式难免受到环境的影响。比如瘟疫来临时,死者数量的增加和死亡的特殊性迫使教团因时制宜,在城郊无人之处另辟一片墓园,将染上瘟疫的死者另外安葬。统一举行的葬礼上,牧师致的悼辞与祷词也会和平时不同。

我曾目睹的那此鼠疫大流行也是如此。因为要赶制墓碑,玛伦利加的石匠在那段时间格外忙碌。待鼠疫的阴影彻底从玛伦利加消失,幸存的市民才敢走出城门,带上简单的祭品,前去拜祭自己逝去的亲人。

——银湾塔杂记·生死祭礼

路易斯驾着马车驶出城门。

正如丽兹所说,把守城门的守卫果然加大了力度,虽不至于登记每一位行人、翻查每一件行李,但对那些独自出行的、不属于“普通市民”的年轻女性,他们总会多打量两眼,同时盘问几句,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人。

结合之前的情况,路易斯猜测,他们要找的恐怕正是把自己藏在空酒桶里、打算偷偷摸摸跑到城外的丽兹。

至于丽兹为什么要这么做,路易斯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答案。至少有一件事,他可以靠人生经验和直觉确认:丽兹本性单纯,且受过良好的教育。她没做什么坏事,也不打算做坏事。

直到将城门远远抛在脑后,西斜的夕阳在废弃瞭望塔下画出颀长的投影,路易斯才停下马车,绕到与马匹驾具相连的平板车旁,把其中一个空酒桶的盖子撬开。

“现在这附近没有人,你可以出来了。”他敲了敲那个还没装过酒的新酒桶。

丽兹抓着酒桶的边缘,艰难地从里面钻了出来:“真是憋死我了……”她跳出酒桶,手忙脚乱地拍去粘在自己身上的木屑。

一天前,她胡诌了一个酒庄的名字,自称酒庄老板的女儿,从制桶工坊那里买了几个刚做好的新酒桶,扔在租来的马车上。

此刻,丽兹无比庆幸自己买的是新桶而非装过酒的旧桶,不然她非醉倒在里面不可。

虽然路易斯在木缝等不起眼的地方预先扎出了几个通风口,但一直蜷在黑暗中实在不好受,她绝对不要体验第二次。

路易斯抱着手臂,看丽兹整好头发、戴上帽子,又问:“接下来去哪?天快黑了,夜间任务我可是要加价的。”信口开河令路易斯身心愉悦。

丽兹小声嘟哝了一句:“怎么这也要加价,你们赚那么多钱干嘛。”

“跑大街上撒着玩啊。”

“……”

“不跟你开玩笑了。小姑娘,玛伦利加城内虽然秩序井然,但城外就未必是这么回事了。我们这离村庄算是近的,安全还能有一定保障。再往外走远一些,就算是守卫也鞭长莫及。真要遇上歹徒甚至是无光者,那可就不好玩了。”路易斯劝道。

丽兹咬着唇,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没事,我加钱。”

路易斯倍感无力:“我不是这个意思……唉,好吧。”

既然二人都已经到了城外,他只能保镖做到底。

这时,丽兹突然问他:“你知道十四年前那场鼠疫吗?”

“当然。”

那时路易斯也才二十岁出头,刚在赏金猎人行内崭露头角。瘟疫除了直接制造死亡,还给人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飞速传播的末日信仰、由绝望炮制的新生无光者可以算是瘟疫的次生灾害。很巧——或者说很不巧,路易斯也有同行死于那一场瘟疫。

“玛伦利加城外有片墓园,安葬的都是当时鼠疫的死者。你知道墓园的位置吧?”丽兹低着头,神态也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我想先去那里看看。”

路易斯观察着丽兹的表情,简洁地应了一声“好”。

前往墓园的路上,丽兹和空酒桶坐在一起,双手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车轮在被轧得结实的土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路易斯骑在马上,有意控制马匹的速度,以免让丽兹觉得过于颠簸。

黄昏的玛伦利加城郊静谧祥和,发黄的旷野上只有飘忽不定的风声。天际的橘红逐渐被山脉吞没,靛青色的天穹笼盖四野。

“我的父母就葬在那座墓园里。”

丽兹的声音很小,路易斯差点没听见。

“那时我还不到三岁,他们在我记忆中只是两个模糊的影子。样貌、声音、动作,我都不记得了,不少事情还是祖父告诉我的。但有时,我会梦到和他们生活的片段。不是在玛伦利加,而是在城外的别墅里。我已经分不清那是我三岁前的记忆,还是祖父在我脑海中绘出的画面。梦里的阳光把一切都照得很模糊,仿佛黑夜不曾到来。有藤叶密布的葡萄架,有摇晃的小木马,还有人在我耳边唱摇篮曲,唱得很温柔。”

路易斯默默倾听着丽兹的叙述,放任她在旧日梦境中寻找自己的影子。直到马车靠近墓园低矮的外墙,他才低声说:“我们到了。”

过去的十四年里,教团会在春秋两季各清整一次墓园。除去泛滥的野草,扶起倾倒的墓碑,替无人祭拜的孤独死者摆上简单的祭品。所以,这片墓园并没有被无情的忘却所吞噬。

明明身处远离喧嚣的墓园、除路易斯外四下无人,眼前便是众多死者长眠之所,更何况天色已暗,丽兹却丝毫不觉得恐惧,反倒显得分外平静。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