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22)

而在神殿这一边,作为机动战斗主力的路易斯和艾德里安走在教警的前面,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紧武器,踏着火炬之下摇动的光芒,一步步踏进被漫长的黑暗包裹的地下世界。

海格也和他们二人共同行动。不是为了“督战”,而是为了践行自己为教团而战的职责。

玛伦利加的下水道相当宽敞,拱形砖顶像是珍珠河上的桥洞。水渠两旁形同道路的人行平台高于水面,上面覆着一层雨季由流水从地表带来的淤泥,砖缝里长满了苔藓。

时值深秋,下水道里自然是又湿又冷,七兜八转的管道内时不时吹来方向不明的风,夹杂着动植物腐败的气息。鼠群和倒吊在头顶的蝙蝠被“入侵者”手中的火把惊扰,马上向着尚未被火光照到的黑暗角落散去。

虽然被浓烈的药水味阻碍了嗅觉的使用,艾德里安还是依靠敏锐的观察力发现了线索:就在入口的台阶底下、通向集水通道的拐角处,他找到了几枚印在淤泥上的脚印。路易斯马上抬起手,示意身后众人暂时停下。他与艾德里安在脚印边蹲下,仔细辨识痕迹的形状与大小。

“这些脚印是新的。”路易斯很快作出了判断。“有比常人更大的爪状足迹,鞋底还被绑带缠在脚上,没有完全脱落。这些显然是无光者的。此外……”

还有属于人类的正常的鞋印。

除了无光者,还有至少一名人类在他们之前进入了下水道。

——那会是沙杜吗?

艾德里安屏住了呼吸。他马上站起身,向海格报告:“这里面可能有普通人类。”

海格点点头:“顺着足迹继续往里找。”

砖面上的淤泥深浅不一,脚印也断断续续地向下水道深处延伸。越是往里走,他们越能完整地分析出足迹所反映的情况:两名无光者的步长显然大于常人,并不总是保持在一条直线上,会在脚印前端留下一些新鲜的爪痕;那串属于人类的鞋印则更加连贯,也更容易辨识。

和艾德里安相比,路易斯自然更熟悉眼前的环境,甚至能在循线追查之余,抽出精力和艾德里安开玩笑:“你看,我们正在玛伦利加的地下穿行,身边又有蛇鼠又有蝙蝠,是不是和在地面上一样充满生机呢?”

海格不满地瞪了赏金猎人一眼。

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艾德里安也差点被路易斯的话噎住:“大师,和地上的猫、狗、飞鸟不同,那些动物很危险,这里的‘生机’对人类来说是杀机。”

“你应该适当调转思考的方式。”路易斯放低手中的火把,将前方的脚印照得更清楚。“下水道本身不是危险。相反,没有比它更慷慨无私的东西了。纵观整个玛伦利加,只有它会接纳被这座城市排斥和抛弃的一切。从这个角度看,是它成全了城市的美丽与伟大,也承载了玛伦利加的另一种真实。”

艾德里安坚持己见:“可是下水道很脏。”

路易斯夸张地长叹一声:“你啊还是太年轻,没有跳出‘文明人’的局限。”

海格听够了围绕下水道展开的思辨。他轻咳一声,示意路易斯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

在主、副集水通道对接的分岔处,艾德里安停下了脚步。

他眉头微皱,对路易斯和海格说:“从这里开始,脚印就不是一路的了。”他指向比来时经过的主渠要狭窄一些的副渠。“人是往这个方向走的,无光者则是另外一边。如果那人真是沙杜,他可能在寻找家人的过程中偏离了方向。”

艾德里安看着海格,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现在需要做出决定:在有限的时间里,他们应该马不停蹄地追击无光者,还是去找人?此时此刻,艾德里安更希望是后者。

海格果断的选择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们先去救人。”

“谢谢。”艾德里安松了一口气。

路易斯笑了一下,轻轻拍上艾德里安的肩膀,兼有鼓励和安抚的用意。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道谢的。”海格依旧板着张脸,令外人猜不透他的内心活动——这大概是一名“优秀异端审判官”必备的素质。“不过动作要快一点。”

明确了优先的追踪目标后,艾德里安突然觉得内心敞亮不少。循着落单的足迹,他们拐进略显低矮的副渠。后方持盾并行的四位教警显得有些逼仄,也相应调整了队形。

与更直更宽敞的主渠相比,副渠就像是地下的毛细血管。押后的教警在每个拐角处做上标记,以防在迂回曲折、相互贯通的管网中迷路。如果基于地图的方位判断没错,他们已经走到了市场的正下方。

不多时,借着火把的光亮,路易斯与艾德里安在前方发现了一个横卧在墙下的人影。鼠群围在一旁,正打算啃噬生肉,又马上被火光与脚步声驱散。

来不及多想,艾德里安将手中的火炬塞给路易斯,径直跑了过去。他半跪在倒伏的身体旁,小心翼翼地扶着肩膀把人翻过来、靠在自己膝上,同时将手探向那人的颈侧。

——他的脉搏还在跳动,身体也是温热的。呼吸很微弱,但至少还没断气。

“他还活着,只是失去了意识。”艾德里安松了一口气。

昏迷的男人身穿教士的麻布长袍和系带皮靴,衣服蹭着污泥,有不少被老鼠咬出的缺口,手上也已经出现了一些咬痕。他身边除了受潮熄灭的火炬,还躺着一把劈柴火用的斧子。

海格凑近一看,马上确认了他的身份:“没错,他就是沙杜。”虽然表情变化并不明显,但从海格的语气不难判断,他也和艾德里安一般如释重负。“大概是吸入了污浊的空气。一般火炬很容易熄灭,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人也可能因恐惧和紧张陷入晕厥状态。”

艾德里安轻轻摇晃了两下沙杜的肩膀,可怜的见习教士毫无反应,恐怕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要是放着不管,他很快就会死在这里。我们得把沙杜送出下水道。”海格略一思忖,叫来两名教警。“再往前走一段可以找到通向地表的竖井。外面就是市场,你们先把沙杜带出去,请位医生看看他的情况。如果没有大碍,尽早把他带回神殿。”

两位教警立刻照办。他们一人背起沙杜,另一人替战友拿起盾牌,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现在,我们只剩下一个任务了。”路易斯把火炬还给艾德里安。“走吧,咱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狩猎无光者了。”

“嗯。”艾德里安冲他笑了一下。虽然挡着下半张脸,但路易斯能从眉眼舒展的程度看出艾德里安现在状态良好。

路易斯不得不承认,艾德里安的确挺讨人喜欢,甚至会让人一时忘了他出身于一个充满争议、遭人忌惮的家族。不过,在进入警觉状态、随时准备战斗时,艾德里安则会表现出另一种“更加具有托雷索风味”的姿态。

正如此刻。

他们回到了无光者飞奔时踏出的足迹上。或许是因为没有了后顾之忧,艾德里安的神情更加镇定,并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追踪一段距离后,他突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身后数人在停住的同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尚未被光明剖开的黑暗深处,正隐隐传来不属于人类与蛇鼠的异动。

“它们就在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Rue de Saint - British Sea Power

按照游戏那样的常规展开,如果选择追怪,人就会死(

☆、第十六章 灰烬

虽然教团的影响力不比以往,大多数玛伦利加市民也说不上多虔诚,但一些重要的生命仪式总归需要在神殿进行,或是要从神殿请位教士主持。比如初生时的赐名,比如死后的葬礼。

而在这其中,无光者的“葬礼”就显得有些尴尬了:其一,无光者基本被视作背着命案的野兽,不适合与普通人享受同等待遇;其二,它们已经不再是人,大多数情况下无法辨识原本的身份,家属也不见得愿意认领。

但在“二段死亡论”与教义中“仁慈”部分的影响下,教团还是为无光者的第二次死亡作出了解释:这是一种仪式,是用真正的、神圣的死亡还他们以“人”的尊严。

——银湾塔杂记·生死祭礼

非人的利爪划过陈旧的砖墙,已不再能如人类般言语的喉咙正发出低哑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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