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手起刀落,铅笔在他的刀下迅速瘦身,滑落一地碎屑。
原本1cm不到的笔尖被他削到了2cm那么长,又尖又细,看上去有点吓人。他边削边懒懒地解释,“转笔刀削的笔芯太短,你画一会儿不就用完了?”
一支笔很快削好,老胡把脏手在马甲上随意抹了抹,接着递过美工刀,“你试试。”
去接那把不知本就是黑色,还是被老胡手抹黑的美工刀,吴她心里是百般拒绝的。
但不好退却长者递来的东西,她还是道了谢,双手接过刀。
刀身触感粘稠,商标的logo被一大块铅渍牢牢盖住,能勉强看出原本是一把红色刀身的刀。
吴她忍着心里的不适,用老胡的刀削了几支笔。
她从小养成的习惯,作画前不会接触不洁之物,尤其双手,更要保持干净清爽,以免留下污渍,沾到画纸,破坏了画中意境。
正式上课后,吴她才知道,自己的洁癖有多么多余。
刚刚削铅笔沾到的那点灰,和现在眼前的一幕相比,都不算什么了。
“别只画形,同时铺调子,大面积铺···”只见老胡大手一晃,吴她干净的画纸上顿时出现一片黑灰色的阴影。
老胡的手指尖不知粘着多厚的铅笔屑,大拇指能涂出深黑色,食指能涂出浅黑色,中指能涂出中度的灰·····
那几团“黑雾”格外刺眼,就像直接抹在了吴她的心上。
吴她:我脏了···
素描上色,又叫铺调子,为了把物体在平面上画出立体的效果。
有人会拿笔一条条地排线铺面;也有人为了图快,直接上手去抹,老胡显然属于后者。
吴她不知道这些,在老胡一顿操作下,只感慨这西式画法也太,太不讲究了。
“胡老师,你别管她了,这都不会,菜鸡一个。”夏予剑可算找着机会,隔了好几个座位,对吴她阴阳怪气。
这话听的刺耳,不等老胡开口,司华年就接道,“手下败将还有精力说别人,输习惯了是吗?”
司夏两家在京市美术圈敌对了不是一两天了,司华年和夏予剑作为小辈中的领军人物,也是常常相看两厌,但论实力,司华年是稳压夏予剑一筹的,刚结束的青年美术大奖就被司华年拿了去。
夏予剑恨恨反击,“你等着,我早晚把你踩脚底下。”
司华年看都没看一眼,“是是,打嘴炮我向来不如你。”
“行了行了,都能耐,明年第一美大考试,我看你们都给我考多少分!”老胡吼了一句,众人才安静下来。
老胡走后,吴她看着画纸上的几团灰影,抬起手,很是犹豫,难道她真的要这么抹上去?
一阵糖果香味飘来,视线中出现一只白皙纤细的手。
司华年蹲过身来,握笔的手腕轻摇,在吴她的画纸角落留下一排细密等长的线,“上调子也可以这样画,排线成面,不一定非要拿手涂。”
她此刻的声音极轻,有甜甜的气息呼到吴她脸上,又一次煽起吴她心里那一丝莫名的躁动。
吴她只觉有些窘,赶忙开口,“谢谢你。”
司华年弯了弯眼,鼓励道,“加油。”
等司华年坐回位置,吴她才用力呼出口气,她这是怎么了。
有了司华年的提点,吴她很快上手,铅笔比毛笔更容易控制,她本就画功不俗,掌握了方法,只剩提高熟练度了。
等下午鹿弋过来,吴她已经画的有些样子了。
鹿弋:“可以嘛,我还以为你是纯新手。”
吴她:“还好啦···话说你坐那么远干嘛?”
鹿弋:“我怕等下老胡骂我吵到你。”
吴她:“······”
下午的色彩课吴她适应得更快了,她出生于制色世家,对色彩比常人敏感许多,能轻易调出想要的颜色。
油彩的触感对吴她而言十分新奇,没过多久,她倒快速地找到了乐趣。
可鹿弋就没那么开心了。
“鹿弋,你这又是调的什么鬼颜色!”
“鹿弋,大家都画绿苹果,就你画成红色,就你特立独行?”
“鹿弋,······”
虽然频频被骂,但鹿弋每次态度都端正良好,好脾气地老师说什么,就马上改什么,然后没过多久,继续被骂···
吴她总算理解鹿弋刚才话的意思了···
直到夜幕低沉,晚自习结束。
吴她:“一起回去吗?”
鹿弋:“你先走吧,我把这点改好就回。”
鹿弋还在改白天的画,画面被她改的越来越脏,水果的颜色都已经有点发灰了···
吴她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又怕伤了鹿弋自尊,她默默站着陪了一会,走之前拍拍鹿弋肩膀,“回见。”
空旷的画室只剩鹿弋一人,晚风吹进丝丝凉意,灯光把那道孤独的背影拉的老长。
梨惜从办公区过来锁门,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她叹了口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从胡老师那里了解过鹿弋的信息,是个努力的学生,素描明明画的很好,但不知怎么,色感奇差,连续两年都败在色彩考试上,她也常常为怎么帮助这个学生发愁。
等等,色感?
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梨惜努力抓住。
她看过鹿弋的色彩作品,还曾一度讶异,再不擅长色彩的学生,也不至于把颜色用得这么离谱啊,难道?
难道说?!
梨惜捂住嘴巴,这突然想到的东西让她心跳猛地提了上来,她该不会是?
不会的,梨惜很快否定自己,这么喜欢画画的孩子,怎么会是···可是她···这要怎么解释···
梨惜心里乱成一团,她站在原地,脑海里两种声音剧烈交锋,她几次抬起脚,又几次放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下定决心,为了更了解她的学生,她有必要去认证一下她这个猜测。
“鹿弋,还在练习呢。”梨惜走近,声音努力保持着平常的音调,“真努力。”
“没办法,笨鸟先飞嘛。”鹿弋调侃自己道。
梨惜调整呼吸,尽量自然地指着鹿弋脚边的【灰】皮点名册,“胡老师又落东西了,你把那个【红】皮的册子递给我下,我给他放桌上。”
她特地把“红”字咬的很准,说完,梨惜暗暗盯住鹿弋的脸,不错过她任何表情。
只见鹿弋并没有发现她的表述有什么不对,捡起册子,自然地递过来,“给。”
梨惜表面平静,内心却掀起滔天巨浪。
她这个学生,
好像是色盲。
☆、画室交锋
深夜的地铁车厢已经没有白天那般拥挤,只剩下零散几个带着酒气的上班族,拿公文包挡住肚子上鼓出来的肥肉,彼此沉默坐着,眼神空洞而疲惫。
地铁行进在一片黑暗中,偶尔窗外会有鲜活艳丽的广告牌闪过,但在鹿弋眼里,都只是不同明度的黑。
微信里,一个备注着妈妈的兰花头像旁,挂了十多条未读消息,鹿弋没什么表情地点开:
【小弋,钱还够吗?不够妈妈再给你转一点。】
【平时少看手机,多休息眼睛。】
【你的资质学画画太辛苦了,回来我给你安排更适合你的路,轻松点不好吗?】
···
依旧是那几句“为你好”式的粗暴关心,鹿弋点暗手机,神色淡淡。
***
交了房租和辅导班的学费,吴她的钱真的所剩无几了。
鹿弋给她介绍了一份便利店的兼职,晚上22点到第二天清早6点的通宵班,时薪挺高的,也不会耽误白天的课,一周工作3,4天的话,足够负担吴她的日常开销,但还是不能让她买得起太好的画材。
学美术就是一个烧钱得很的事情。
“你看上去很累。”在吴她打了第三个哈欠之后,司华年关心道。
“没事。”吴她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她刚结束一个通宵的打工,现在大脑昏昏沉沉,嗡嗡地响。
“要不要睡一下,我帮你看着老师。”司华年提议。
吴她眼皮打架,把身子往画板里躲了躲,感激说,“那拜托你了。”
没曾想,吴她撑靠着画架,居然一下就睡着了。
她柔顺的长发顺着指缝倾泻而下,就算闭着眼,也挡不住身上清雅出尘的气质,像兰亭畅饮后,醉倒在风月里的文人墨客。
司华年弯着眼看了一会,想到第一次见吴她的时候,她就这么在自己旁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