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灯从不生气,她总能抚平逆鳞:“可不可以,吃西瓜?”
“当然可以!”颜霁连忙抓起一角,递到晏灯嘴边,开心的催促,“我切的时候偷偷吃了一块,可甜啦。你快吃。”
晏灯微微俯身,张嘴咬了一小口。
颜霁忙不迭的问:“好吃吗?”
晏灯细细咀嚼,轻轻点头。
颜霁又抓起一角西瓜递到晏灯嘴边,晏灯望向自己刚刚咬过的那块西瓜:“没,吃完。”
颜霁神秘兮兮的说:“你先吃一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快点。”
晏灯拗不过她,低头咬了一口。
颜霁举着两块被咬过的西瓜,开心的哈哈大笑:“傻灯灯,我告诉你哦,西瓜尖尖最甜。”
第60章
颜霁一惊,从梦境里挣脱。
阳光透过窗帘,洒了一片光明透亮。
她仍在晕眩之中,脑海里支零破碎的记忆组成万花筒,走马灯似的一圈一圈的转,编制出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的故事。
“晏,灯?”
颜霁嗓子里逸出低不可闻的声响,神情迟疑茫然。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她不知是真是假,或者只是因为她在垃圾桶里看见过西瓜皮,她在晏灯面前吃过炸火腿肠,她瞥见晏灯曲指一划总觉得是要写字……
门外的动静惊醒迷茫的颜霁,她的目光望向扭动的门锁,推门而进的人让她惊愕之余心头一沉。
纪宝坐在轮椅上,被席飞兰推到颜霁床边。她仍披着宽大的羊绒披肩,人还是那么娇小瘦弱,只是眉目间忧郁略微消散,显得气色好转。
颜霁第二次见纪宝,心境已经大不相同,忽然之间有些理解纪宝,即便她对这位大董事长的故事毫不知情,但生命之脆弱,命运之无常,足以让所有受害者同病相怜。
纪宝等席飞兰替颜霁调好床头支架离开才开口说:“都处理好了。”
颜霁鼻尖一酸,纷杂的记忆涌上心头,她想起林肯车里的尸体,想起烂尾楼,想起枪声和残忍的真相,还记得自己拼命往家跑,天很黑,雨很大……纪董的都处理好了,是那些事,那些人,还是那些尸体。
颜霁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流,她忙捂着眼睛,伸手去抽面纸:“抱歉,我……”
“不用道歉。”纪宝托起脖颈上的小木盒,释然的苦笑,“那些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总是让人猝不及防。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是。”
人生最绝望,小心珍藏的命运礼盒,拆开全是悲伤。
颜霁擦擦眼泪,声音哽咽:“纪董,我,我母亲她……”
“节哀。”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颜霁再也难以压抑心里悲痛,一时泣不成声。她太难过了,她的生活,她的母亲,她的老师,她拥有的一切,珍视的一切,在短短时间全部失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纪宝听着低低的哭泣声,仿佛看见自己,那时候也是这么绝望。
好友,挚爱,至亲,健康……
命运有多慷慨,就有多残忍。
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明明那么炽诚的爱着所有人,爱着这个世界。
颜霁抹干眼泪,深吸一口气:“不好意思,纪董,我想去看看我妈妈,还有……老师。”
纪宝告诉她:“现在不行,要等等。”
颜霁咬住下唇,点点头。她明白,这么大的事情警方肯定介入了。恐怕,还要做尸检。
纪宝见她红着眼圈低头不语,便找个话题:“送你到医院的人自称叫谈任文,你认识吗?”
颜霁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摇摇头。不知什么原因,她最那晚的记忆非常碎片化,甚至仔细想想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记忆都有些混乱颠倒。可能变故太多,大脑本能的不愿回忆。
沉默片刻,颜霁突然抬头,哑声问:“纪董,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纪宝指了指床头的温水。
颜霁小口小口喝了半杯,抬眼看向纪宝。
纪宝笑了,她一笑就回到照片里那个永远十六岁的少女,薄荷绿长裙,元宝领衬衫,领口挂着墨镜,笑的阳光灿烂,眼里闪着灵动的光。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是张弓与从《文选注》卷三里撕下的那一页,折的四四方方,一角透染了血迹。
纪宝用指尖捏着纸张四角,始终没有展开:“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不告诉你,好像也没有人能说,所有的故事就都要消失了。可张弓与太护犊子了。”
说到护犊子,她又笑了一下,
颜霁了然,老师不想自己牵扯其中遭遇危险。可如今自己已经深陷难拔,何妨多听几句:“您能和我讲讲吗?我想听。”
纪宝头枕轮椅靠背,脸上多了一份释然:“仔细想想,也不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不过到像过去好几辈子。”
颜霁专注的聆听,渐渐被那段传奇故事吸引。
身患家族遗传病的都市精英,来历成谜的神秘少女,贪财的异族青年,豪迈的向导老爷子,从巴蜀到西域,从羽人的山洞到西王母的昆仑山……山猴,蜮虫,土蝼,□□,毒枭,盗墓贼,盗猎者,日本人,众多势力轮番登场,斗智斗勇精彩绝伦。
颜霁听完感慨:“天大地大,无奇不有,生活比里的故事还精彩。”她拉扯嘴角,终究还是没能弄出笑容。
“如果到这里结束,大概是个美好的探险故事,我当时还想找家影视公司拍出来了。”纪宝接过颜霁递来的茶杯,“只是谁会想到呢,谁也想不到。”
纪宝润了润口:“后来我义父病重,我们就一起回了川西。那里已经算是藏区,义父经营景区连着一座喇叭庙,很古怪。那时候年轻,莽撞,什么都不怕。我们一路通关斩将到最后要结束,我被一根涂毒的金刚橛扎了。”
纪宝点了点自己的肩膀。
颜霁忽地想起晏灯。她当时随意一瞥,瞧见晏灯锁骨附近有一处颜色较深,以为不是纹身就是胎记,现在想想,那会不是就是导师种下的种子?!
颜霁不禁打了个寒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猜纪宝不清楚晏灯的去向,或许晏灯已经回康沃尔。毕竟除了奥涅金和菲丝,不是还有个沃特吗?晏灯大概回去杀他了。
这么一想,颜霁稍稍安心。
纪宝没有察觉颜霁神色变化,沉浸回忆之中:“被扎没多久我就陷入昏迷,醒过来的时候就像灵魂被关进一个小黑屋,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但怎么呼喊外面的人都听不见。我听到他们说要去找圣木曼兑,只有它能救我。”
颜霁的目光落在纪宝胸前的黑色小木盒上。
纪宝取暖般拢着木盒:“就是它,圣木曼兑能够承负灵气,聚拢灵魂。”
经历种种,颜霁已经相信这些天方夜谭般的事并非虚假,她突然心中战栗,不由自主的想:也许能够挽回,老师,妈妈,能活过来!
纪宝抬头注视颜霁,目光悲悯:“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我真想当时直接死掉。”
颜霁猝然心惊,眼中的狂热渐渐退却。
纪宝继续讲到:“那时候,我们和导师接触几次,但不清楚他的目的,也还没有撕破脸。只知道他和一个叫徐天福斗得厉害,具体原因不明。
当时徐天福要我朋友找大元宝藏,导师也要,并且都给出消息,说成吉思汗的独木棺是用圣木曼兑制成。我朋友们很有本事,找到了那个墓。但那不过是成吉思汗的衣冠冢,我朋友在前面趟雷,导师和徐天福两个老家伙的手下在后面捡便宜。导师手下得到了开启真正成吉思汗墓的钥匙。
我那时候身体已经大不行,小黑房间的氧气快消失那种感觉,很难受,即墨……我男朋友用了一种秘术将我唤醒。”
纪宝平复心情,轻轻叹了口气:“那种秘术危害极大,科学说法是神经系统受到创伤。封建说法就是三魂虚弱,七魄不稳,没几天好活了。圣木曼兑是定魂安魄的神物,所以我还是需要它。
当时我是不愿意再麻烦我朋友的,说出来有些丢人,我们闹了矛盾,心里有了隔阂,所以我和即墨就组织人手准备自己去。结果张弓与在外蒙出了事。”
颜霁惶然一震,耳中再听不见纪宝的声音,只有老师温和的宽慰——
“……不用担心,老师不会有事。当年我在外蒙遇险,好友为我织长命缕,点七星灯,续命十二载,还没活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