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中说着,忽然想起从木槿那裡带回一包药,这包药可要好好验验,到底什麽成分。他摸摸中衣内袋,那包药还在。他把这事一併告诉了张西。
“我在想,"谭中继续说:“为什麽潇国王子要隐身在柳翠翠之后呢?他到底希望柳翠翠替他解决什麽问题?还有,你之前说的,宋国有难,难道像你说的,牧马事业东徙并非宋国所愿,可又挡不了。接下来,宋国怕就要遭到报復!那马,为什麽一定要往东边走呢?"
谭中脑子不停转着。马商、漱石山庄、宋国、潇国、周国,还有大豆田,这些到底代表着什麽?
一朵红花,扯出了芬铎这东西,又扯出了能做土肥!真是闻所未闻,这些能赚钱吗?谭中想。
张西睁大眼睛看着谭中。
“嘿,你怎麽又这样看着我?"谭中看到张西表情,心裡开始紧张。
“我、我突然觉得好多了。不那麽……不能……自我控制了。"
“都找不到台词可以形容了?对了,昨天,对不起啊!我不该……走远。"谭中很真心地。
“你没错,我也一直想要赶上。只是,你们往西北走不久,我看见右边方向很远处有一团火。有些地方农民会放火烧田,这样可以增加来年土裡的养分。但这西北地乾燥,火势不容易控制。我不确定这地方有这习俗,正确的说应该是没有。出于好奇,我就……或许,是我不该走远,放你一个人。"
“看我这不没事嘛!"
“昨晚,我在田间,看见一个人……引火自焚。"
张西还是说出口了。
“我天!"
谭中知道,看着活生生的人在眼前一点一点任生息消耗殆尽,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记忆会一直干扰着平静,甚至让人转为极度悲伤或愤怒,不能理解这样的事怎麽会發生。或许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麽生命能就这麽卑微逝去。
看见了,却完全不能改变,那对活着的人,多麽残酷!
“他好像,很痛苦,好像,一直在颤抖,想要嘶吼,但他没有,他就一直……一直……"
“别、别说了,如果你……不想……"
“我不是要、说出来、让你也、害怕。我是、觉得、他们……我是说、他……好像、好像……"
“心甘情愿。慷慨赴义。获得救赎。"
谭中一连没有声调地丢出三个形容。
“对,就像你说的,可又不全像,你……"张西又睁大眼看着谭中。
“你别!我在缉毒组,总看过一些。嗨!就是太难了,在职进修就选了火山,研究火山总不会那麽……我就想说不会那麽多生离死别。结果我们这算是……哈哈哈哈,穿越还重生之类的,好像也差不多了!"
张西的眼裡突然溶进许多水光,他好像真的在担心什麽。
谭中心裡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昔日与战友在缉毒一线,看过多少毒犯互相虐待、毒商之间暴力火拚,大家只有同仇敌忾、共同打击犯罪!下了班,谁都不想再提起工作上的遭遇。
现在,看到张西几乎要泪眼汪汪的,他这个人,难得这样低迴辗转,都日上三竿了,尽窝在被裡舔舐伤口!
谭中觉得,身为一个男人,看见另一个男人展现从未有过的消沉,是件很难受的事。
这在以前,大家不过是互相迴避,少找对方不痛快,过几天也就没事了。现在,怎麽就觉得应该要做点什麽。但是,究竟该做什麽呢?
“他不像是自己点燃的。”张西又说:“我到时,只有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手上有火把。不知道是谁点的火。那些人,站在那,都默许一切發生。那烧着的人四周,是注了水的一圈土漥,用来防止火苗拓散。所以他们是有备而来,一切是规划好的。我当时好害怕,我知道已经救不回来了,他已经都不动了。但我仍觉得,像是我阻止了他求生的机会。那便无异于是我……”
“没的事。”谭中将双手放在张西两肩上,重压几下。又说:“没的事,我们可以查察有没有一些会传染的病,或是不治之症,让人们忍痛必须这麽做。我相信,没有人愿意的。”
张西睁着一双迷濛大眼,一下子又注满了水。
一阵沉默后,谭中戳起最后一颗饺子,静静递到张西嘴边。张西看着那颗饺子,开着小口,露出裡头肉馅。突然一阵反胃,胸口抽蓄几下,肩头起伏,胃裡刚吃的全都翻腾出来。
------------------------------------------
一刻钟后,柳翠衫把地上最后一点吐渍清理了。然後,又去加一桶温水到浴桶裡。
路杰林闭着眼,坐在浴桶裡沉思。
门口,小童送来乾淨被褥、床垫、衣服。忍不住想要挤兑几句,龇牙小声地:“你完蛋了!把总捕头弄成这样,大明会找你算帐,到时打你屁股!"
“嗨,这不就是怀上了嘛!你小子懂什麽,滚!"柳翠衫更小声地。
“你个大逆不道!"小童甩头离开。
床也铺了、地也抹了,景窗开了缝隙。柳翠衫坐在桶边,将路杰林的长髮一缕一缕洗乾淨。
他發现路杰林背上有一道很长的疤,仔细看,又像是两道重叠的伤。有一道应该是很多年前的,另一道比较新。当年这些伤可都不小。
路杰林到底曾發生过什麽?都是路杰林吗?有没有张西的部分?
将路杰林的头髮一缕一缕擦乾,然后,又在桶边流连一会,柳翠衫也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什麽,还是期待着什麽,反正就觉得想靠路杰林近一点。
等路杰林把前天换下来的长褂套装慢慢穿上,总算又回到那个神清气定的少年郎。
“走!我们回漉菽园。"他眼裡已不再迷濛。
柳翠衫一直坐在窗边藤椅裡不停抖着脚。一会,才说:“嗯,可不可以不。要查点事,明早再走行吗?"
路杰林定睛看柳翠衫。
柳翠衫只好唯唯诺诺地:“喔,不然你再休息一会,我去去就来?"
“不行,我跟你一起。"
“好是好,不过你这身体……”
“我没事了,真的。”
“不过你这心灵……”
“也没事了。”不是真的。
“好,那你待会,可别太惊喜。”
“你發现什麽?”路杰林眼睛一亮。
柳翠衫一根手指竖在嘴中间,再指指窗户,小声说:“走这边。”
第8章 别放手,我有阴影
柳翠衫和路杰林回到头天来到北山口时一起散步的山间小道,老林裡刨查抓地藤的痕迹早已被恢復。看恢復的样子,是用了各种工具。
柳翠衫说:“看这裡,这些细痕像不像用筷子划出来的?”
“嗯,像。”路杰林说:“而且力道不大,动作自然。这样划开土,空气渗入越多,越能吸引蚯蚓、昆虫进驻。最好的堆土掩饰,就是要与自然合一。”
“可惜,不够深。看,之前刨开的地方还鬆着,表示……嘿嘿,想得浅了!”
来到那天傍晚两人背靠背休息的地方,大岩石缘山耸立,下去就是断崖,看似没有路了。
果然,岩石边土有鬆动痕迹,青苔已经不完整。虽然被刻意恢復,但是不难察觉,新土是后来从别处匀来复盖,而且發生的时间就在不久前!
“没错,这些表层土和底层土是不同土质的两种土,一种偏褐,一种偏红,两种土成分不一样。”路杰林说到土,整个人透出兴奋。
柳翠衫的嘴角露出微笑。
将表土掘开,蚯蚓都还没进驻,土味浓郁芬芳,应是相当肥沃适合种植的土壤。
填土一开,一道石阶缘着大石下方出现眼前。
两人互揪一眼,柳翠衫二话不说先跳进石阶上,站着挺稳,便示意路杰林下来。
以为是峭壁断崖,进了石阶却發现,这岩石下的路还挺宽,两人并肩嫌挤,一人过刚好。
两人前胸贴着后背走过狭窄土道,彼此闻着对方身上气息。柳翠衫突然觉得闻到一股稀罕的青草香,这味道很接近那日在木槿的帐裡闻到的焚香,很清幽、安神。
过了石阶是一道缓披,走起来并不危险。
缓披不像有人常走,杂草遍地高抽。路杰林心想,这一条,应该是备用道;那麽主道,想必就在附近。
过了草堆,转进一处山腰小路,路很潮湿。这路显然有大量黏质土壤,才能扛得住附近水源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