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还没有人发现。
——裴醒心思毒,毒过蛇蝎。
他想送给那帮人一份大礼。
陈长宁当然无知无觉,或者换句话说,她骨子里是个十八岁的小大人儿了,都想不到裴醒根本不是个普通的十岁孩子,更想不到他心思会恶毒到这种地步。
她根本没防备。
裴醒把陈长宁越领越远,越走越偏,陈长宁不清楚地势,只当是裴醒在抄小道儿。只是走着走着,裴醒停了,停在一个路口,路口旁就是那条老巷。
“你过了这条巷子,就能看见站点,上车以后投一个五毛硬币,每到一站司机师傅就会喊一声,你听到红星小学的时候,下车就可以了。”
裴醒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装得再像不过了。他嘴上细细叮嘱着,心里却已经想好了眼前人以后的惨状,还有赵岚英丢了女儿后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模样。
他心里觉得快慰。
——这是你和你妈该赎的罪。
他这样想,眼神都不自觉狰狞了两分。
陈长宁很乖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裴醒转身想走,下一秒袖口却被拉住,他顿住步子,转头看她,“?”
“其实,我妈给了我好些钱,让我买喜欢的零食吃。咱们可以一起去坐公交的,那些钱足够了……”
裴醒垂下眼帘,没再看她,轻轻地挣脱开了。
“我不想坐公交。”不想和你。
陈长宁闻言,怯怯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声音越来越小,“我跟我妈说不想她接送,就是想让你能也坐车去,来回两趟,你用走的肯定会累……”
裴醒心口一颤,先前那种不可名状的怪异感觉又开始涌上来,他皱了皱眉头,双手垂于身侧紧握成拳。
半晌,一句极轻的: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对我好?
他终于还是问出口,像是要给自己心里那些莫名的酸涩找一个答案。
但陈长宁显然并未看出裴醒的情绪波动,听他问为什么,楞楞地“啊?”了一声。
裴醒没再追问,此事再没了下文。
他理智尚在,但还是想快快地甩了她离开,好像多待一秒,就怕自己会后悔似的。
可陈长宁不依不饶,不给他逃的机会。
“你先别急着走啊,你听我说完。”
“我妈早上跟我说,她今天要买排骨,晚上炖冬瓜汤。你下午放学了得坐公交,和我一起回去,dfasefsgv要不然你像昨天一样回去那么晚,你就没得吃了。”
说着,她还低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几个硬币,塞到裴醒手里。
“留了坐车的钱,剩下的你也可以买零食吃,裴醒,这是我们家该你的,所以,我也会好好照顾你。”
说完,她冲他展颜一笑,映着盛夏清晨的日光,露出门牙来,格外灿烂。
第12章
“钱你拿着,千万记好了要坐公交,和我一起回去,别自己一个人乱跑,会丢的。”
终于嘱咐完了,她摆摆手,示意裴醒可以走了。
裴醒没走,他凝神注视着她,两两相觑,好像想要从她那双眼里看出来什么。
过会儿,又好像失神一样,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陈长宁的话。在陈长宁看不到的地方,裴醒的眼神变得晦涩粘稠,他不敢看她,不敢面对他亲手给她设的死局。
他笃定,只要陈长宁听他的话进了那条老巷,被拐或被掳是必然的结果。大仇马上得报,他以为他会欢欣雀跃的。
只是他以为。
最后裴醒心一横,还是转身离开了。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是逃也似地跑走了。
陈长宁站在原地,看着人走远了,都瞧不见背影了,这才撇了撇嘴,回过头去看裴醒给她指的那个老巷子,一脸不屑。
——呸,骗鬼呢,就这破巷子,穿过去以后怎么可能会有站点?十有八/九是个死胡同,当她傻啊,哪儿有公交车站点安在这种地儿的?
得亏她不是原主,要不那没脑子的傻姑娘准要被骗个结结实实。裴醒心眼儿是真的多,果然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孩子呐,你就不能指望他是个什么纯善货色。
不过她也是真的想不明白,这孩子至于这样吗?就因为她当时为了让他喝点儿奶粉骗了他一回,就记挂着非要睚眦必报地找回场子?给她骗到这旮沓,然后扔这儿不管好叫她上课迟到?
嘶,忒心狠。
陈长宁苦着脸摇摇头,再次在心里感叹世风日下,好人难做。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裴醒他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这事儿单纯算恶作剧吧,所以她心里早约摸出来了,也没有拆穿他。最后还故意施了个苦肉计,说那些话来刺他的心,果然小屁孩儿动容了,临走前那个眼神看得她哦,“好复杂好纠结”这六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好嘛,看在他还有一丝良知的份儿上,勉强原谅这兔崽子。
陈长宁打算寻个人问问,去红星小学的公交车站点到底在哪儿,四处张望了一圈儿,向着一个小水果店走去。
水果店外面支了棚顶,外头摆了方桌,立着一块儿纸箱上撕下来的牌子,上面写着:西瓜今日特价,0.3元/斤。
陈长宁第一想法是,这老板的字,有点儿丑啊,而且也没切了半个的给路人看看,地方本来就稍稍有点儿偏,这怎么吸引顾客?
不过还是问路要紧,陈长宁踮着脚尖看了看,抬脚往店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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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醒拐过一个街道以后,脚步就逐渐慢了下来。他手里还握着陈长宁给他的那点儿钱,现在好像分外的烫手。
他垂着眼皮,心里一通乱跳,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她进那个巷子了吗?
裴醒这一瞬间忽然发现,他并非希望她进去的,就算他不想承认,但他脑子里出来了两个裴醒,一个说不要心软,想想你上辈子受的那些苦,你不用愧疚,这是她们的报应。
另一个却说,你都重活一回了,这辈子的赵岚英还没害过你,陈长宁也对你很好,你想想你刚来的时候,她顶着母亲的嗔斥给你换热水;晚上给你点蚊香给你扇风;几次三番在赵岚英面前替你解围;还连哄带骗地想让你多吃点儿东西,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呢?
他不是没有心,相反,因为缺爱,他更敏感,也更能清楚地感受到别人对他的喜恶。
裴醒停了,站在原地发愣。
——会不会,这辈子投胎到赵岚英肚子里的,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陈长宁了?所以她的性子才会转变那么多,而且还对他这么好。
他开始胡思乱想,想法奇怪杂乱,然后他心里生出些后怕。
几分钟前,她还在笑着跟他说,想吃什么就买,晚上要和她一起回家喝肉汤。她笑得坦荡明媚,字里行间,都表现出了仿若要罩着他、要代替整个陈家好好照顾他的意思。
而他接了她的钱,却想着把她推进火坑。
裴醒紧咬下唇,脑子里乱糟糟的,额上甚至出了冷汗。方才一味想要报复的心思已经烟消云散,他像个可怜的小丑,要报仇的是他,心软后悔的也是他。
裴醒管自己这种心理叫犯贱。
他活两辈子,没得到过爱和善意,所以稍微得到一点儿,就想死死握在手里,捧在心尖儿上。
即便这点儿不确定的爱日后可能会变成玻璃渣,刺的他头破血流,他也舍不得扔。
爱恨这种东西,本来就难算。
裴醒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冗乱地想了些什么,大约是前世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者这两天陈长宁的温软善意。
他终于开始挣扎,动摇。
——小孩儿去触碰了长相温顺的猫狗,被咬一次就知道远远逃开,下次再见扔个石子以示报复。
他却贪恋抚摸猫狗时心里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可怜的慰藉,手里握着石子儿,不忍心扔过去。
裴醒咬着牙,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醒点儿行不行?人心难测的苦你还没吃够?
裴醒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没有清醒过来,还是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拔腿就跑。
耳边风声呼呼,他脑子里又在放着刚来陈家的时候,发生的一切,关于他隐秘的委屈,关于陈长宁小心翼翼的示好。一帧一帧,无一不是在刺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