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气质拿捏得那样到位,眼尾的微红是那样惹人心疼,一个女人无比激动地喊了声:
“贺知洲,他——他靠自己动起来了!”
随着这声惊呼,人群里骤不及防响起一道极为清脆的掌声,很快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不消多时,便汇聚成轰轰烈烈的海洋!
贺知洲迈着尼古拉斯赵四的舞步一步步向下,群众们的欢呼声一点点增多。
空气里充满了催人泪下的励志气息,这一刻,他就是众望所归的王。
天羡子拼命按压人中,决定在十方法会结束后马不停蹄逃离鸾城,否则他可能会被气到窒息身亡。
飞舟下每一道喊声都极其尖锐地刺入耳膜,同为犯罪嫌疑人的郑薇绮面色惨白,怂如鸵鸟。
“天啊,贺知洲快要下来了——他成功了!”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这就是玄虚剑派的剑修吗!”
“太感人了,太感人了!我都快看哭了!太不容易了!”
贺知洲的理想,是让万千少女为他痛哭流涕。
可惜他猜中了前头,却猜不中这结局,鸾城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八个月女婴,无一不在此刻落下眼泪,全是因为他的身残志坚。
“以现在这种状况,”郑薇绮看着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宁宁,眼角一抽,“若是我们跟在他后头……那群百姓见到师妹的模样,岂不是会变得更疯?”
她这句话说得直白,林浔刚一听完,脑袋里便不由自主浮现起那时的景象,尴尬癌提前发作,本就因担忧宁宁而泛红的眼眶越发红肿。
但这并不算什么!
小白龙握紧拳,笔直的两个小角彰显出不可动摇的决心。
小师姐对他那样好,即便承受着所有鸾城百姓的目光,他也要把她好好护送下去!
天羡子哆哆嗦嗦,把目光从贺知洲的背影上挪开,缓了口气:“别、别着急,为师有个法子。信我的,准没错。”
于是没过多久,飞舟门口再度出现几道身影。
明眼人一看就能认出,那是天羡长老与他门下的弟子。剑修强者个个威风凛然,唯一值得在意的,是他们手里抬着的担架。
担架之上,躺着个睡着的女孩。
那女孩平躺着一动不动,周围几人皆是眼眶通红、神情有如凝滞,而她的脸上……
赫然盖了层白布!
悲凉。深入骨髓的悲凉,悄无声息浸入夜色。
有人颤抖着喃喃发问:“那个被白布盖着的死人……究竟是谁?”
林浔被这句话吓得浑身一抖,偷偷摸摸瞟一眼天羡子,得到后者自信十足的眼神。
“无碍,别慌。”
天羡子身为师尊,在此时此刻展现出了超人的淡定与超然,用传音入密对弟子们缓声道:“宁宁面上盖着白布,绝不会被人认出来。你还不相信师尊我么?”
然而他话音刚落,人群里便突然响起另一道高呼——
“你傻吗!围在旁边的全是天羡长老门下弟子,除开一人外全员到齐,少的那个……”
接下话茬的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忍与痛苦:“不就是宁宁吗!——宁宁死了!”
抬着担架的几人,面无表情一同望向天羡子。
群众,是天才。
他们,是傻子。
一刹那的怔忪。
紧接着便是千百人一同狂啸、嚎哭阵阵!
聚在近旁的百姓化身丧尸围城,嚎叫着伸出双手,疯狂往玄虚剑派一行人身边靠。
有人哭得面目狰狞,有人惊骇到五官变形,有小女孩抽噎着仰天长啸:“姐姐死了,姐姐死了,呜哇——!”
也许是他们的声音太过吵闹,又或是在阵阵哭声里,一阵风缓缓拂过,吹起少女面上蒙着的白布。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本应死去的宁宁,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征兆睁开了眼睛。
那双不带神采、满是血丝的眼睛。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不约而同望向她苍白得过分的脸颊,以及嘴角溢出的暗红血渍,如同一场中途暂停的老电影。
忽一人大呼:“尸——变——啦!快——跑——啊!”
寻常尸变就已经足够致命,更何况是修仙之人所化的僵尸!
转瞬之间,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
中间号啕大哭之声,呕吐声,呼呼风声,又夹百千求救声,狂奔声,“不要杀我”声,“宁宁饶命”声,“让老人和小孩先走”声。
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
本就嚎哭阵阵的现场一片混乱,人们手脚并用地狂奔,无一不是痛哭流涕、口水和眼泪一起淌,好端端的丧尸围城,变成了丧尸们快逃。
毋庸置疑,这是鸾城所有百姓记忆里,最难以忘却的一场十方法事。
城主死了,夫人跑了,事到如今,连全民爱戴的剑宗小姑娘都尸变了。
打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应该倾注太多真情实感。
好奇心,杀死了整个鸾城。
而宁宁。
对一切浑然不知的女孩抬起右手,轻轻挠了挠脸上被白布盖过的地方,心满意足闭上眼睛,再度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第107章
宁宁在床上无比惬意地打了个滚, 由平躺变成懒人俯卧。
她做了好几段漫长又混乱的梦,这会儿乍一清醒,居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只觉得大脑里空空一片、神清气爽。
充沛的灵气有如潺潺山泉回旋于识海, 偶尔稍稍一牵, 引出电影片段般的破碎记忆。
等等,灵力。
宁宁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 她之前不是把灵力消耗一空了吗?在炼妖塔里发生过什么事情来着?
哦,她吃下一半的灵枢仙草, 进入裴寂心魔。
思维到这里卡了壳。
脑海里浮现起那片漫无止境的黑色, 以及伫立于黑暗中的少年影子, 宁宁记得自己一步步走近他,然后——
裴寂的嘴唇, 是软的。
这个念头蹭地窜上头顶,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
宁宁感觉到有股热气从脚底往全身各处蔓延, 心口的血液因而变得滚烫, 咕噜噜吐泡泡。
不、不会吧。
她她她,她和裴寂亲——
宁宁兀地睁开眼睛,停止思考。
宁宁把自己蜷缩成一条干瘪的死鱼, 浑身僵硬地往床边一滚。
她的动作大大咧咧,差点一不留神摔下床沿,万幸身侧突然伸来一只手,轻轻按在宁宁肩头。
那是属于少年人的右手, 五指修长, 骨节分明,指甲泛着浅浅粉色,能见到手背上深色的伤疤。
经过方才的一番翻滚, 整床被子全都裹在她身上,只露出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宁宁茫然抬头,径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瞳。
裴寂坐在床边垂了眸看她,喉结无声一动,欲言又止。
紧抿的双唇似是张了张。
在最后的记忆里,裴寂立在死寂般的黑暗中,正是以它吻在她耳垂和锁骨。
宁宁:……
耳朵上的热气比之前更重了。
尚存理智值:百分之五十。
宁宁把视线从他的薄唇上移开,努力绷着一张脸,把整个身体往被子里缩,只留出四处乱转、佯装镇定的眼睛。
完蛋了。
她现在只要一见到裴寂,心脏便立马装上电动马达,哒哒哒砰砰砰整个胸腔地跳,仿佛下一秒就能蹦出来。
希望他不要发现她脸上的红,否则宁宁会羞愤至死。
“……好些了么?”
裴寂见她躲闪,仓促垂下长睫,从宁宁仰视的角度看去,能见到黑眸中浮动的阴影。
他说着一顿,竟同样显出些许类似于仓惶的神采,刻意把声音压平:“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宁宁实话实说:“好多了。”
其实要说的话,裴寂如今的模样似乎比她更糟糕。
她体内充盈着灵力,身上也并无明显的外伤,应该是经过悉心调养,从睡梦里醒来时,与平日里慵慵懒懒地起床没什么两样。
可裴寂完全不同。
他罕见地穿了身白衣,乌发迢迢垂下来,衬得整张脸都没有血色,眼底像是晕开一层薄墨,染出许久不得休憩般的乌青。
这样粗略一看,他仿佛才是更适合躺在床上的那个。
宁宁在心里斟酌了好一会儿语句,用鼻尖蹭蹭被子,低声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