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沙哑的气声低吟。
“再说声我爱你来听听。”
“I love you. Je t'aime. Ich liebe dich!”
只见他喉结移动,英法德三版“我爱你”飞快地混在了一起统统爱了她一遍。轮到最后一个了,菲利普犹豫一下捋直了舌头。
“我欢喜侬。”
这是沪语版的我喜欢你,看来早饭摊天团们把他教的很好,让他在走之前又新收录了一种语言。
京余笑起来,又吻了这个无情的语言机器。
忽然语言机器睁眼了,他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回神,顺着他的视线朝门外看去,透过玻璃发现门口交替挤着表情扭曲的一堆人。
京余一拍额头,跑过去打开门,伊贝拉和陈子靖两人一马当先地冲进来。
“学姐你作弊喔,和大河博士躲在这里么么哒!”
陈子靖把桃花眼笑成两道意味深长的缝隙,和他醉的程度不相上下的伊贝拉帮腔道
“——对啊你们坏坏喔~学姐,大河博士的风格是法式还是德式呀?”
陈子靖真诚地疑惑了。
“咦?还有德式吗?我只知道有法式深吻。”
“你这就不懂了吧。呃,德式,德式就是非常严谨地决定好角度力度口味还有时长,来吻你一下。”
“还有口味……?”
“那是!”
“……”
京余和菲利普听得目瞪口呆,直到随后赶来的家属紧急把这能够即兴开车的相声二人组拆开,黎湉拽着陈子靖往外拖“不要打扰学姐啦!”,徐延则推着伊贝拉的肩膀“走走走,咱们把车开回去。”
经过他们俩这么一闹,旖旎又伤感的气氛烟消云散。菲利普和京余也整理整理衣冠,红着脸回归了大包房。
大家又再玩了几局骰子,唱了几首歌,偶尔酒后乱性的伊贝拉想要效仿他们,捋起袖子怂恿付卿涵帮她摁住徐延企图实施强吻。总的来说酒精让所有人都放飞自我,直吵吵闹闹到深夜凌晨,包房时间耗尽,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准备散了。
京余晕乎乎陪白疏在柜台处结账,乔夫人刷起卡来半点不心疼。她已然适应了贵妇生活,一卡在手,天下我有。
只是付钱时她看见白疏刷了两个包厢的费用费。
她还说怎么台北纯 K 的包房订不出去了呢,原来是白疏暗中相助,这个认知使得京余的两颊一下烧了起来,慌忙去掏钱包。
“不行不行,这个包厢得我来……”
“来你个头。”
乔夫人翻个白眼,颇为不耐烦地给打了十个未接语音的怨念上帝回一个电话报平安,期间还伴有“嗯,行,让老林来接我”“去二楼你放好水等我回来”之类又渣又贵妇的语录。
嘱咐完挂断,白疏左右看看两旁无人,突然把京余拉到电梯口边往她手里塞了一盒东西。京余呆呆拿到眼前看,只见传说中伊爸爸的礼物此刻又以相似的情况出现在她的手里。
“……这是?”
白疏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余光瞥见渣屑联盟们都在往外涌,立刻从京余的手里夺过塞进她的外衣口袋里。
“别放过他。”
白贵妇看向背着火烈鸟帆布包的懵懂大河博士,然后把她往菲利普身上推。
“——你可要保证我的小京余安全到家喔。”
她把“安全”两字咬得极重,朝京余意味深长地笑。
第212章 之后的门内一切,均不可言说,也不可显现
京余摸着外套口袋中硬硬的盒子,这才发现她的朋友无一例外全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司机。
她和菲利普牵着手走在回公寓的路上,逐渐靠近大学区。今天恰好又是社团集体出洞 Clubbing 的星期三,身着不同主题的学生们呼朋引友,这一夜他们都一样,同被酒精统治,神经通路中满是浪漫与激情的狂想。
而过马路路过 Bell Inn,又见优雅的老牌爵士酒馆里进进出出一对对儿上了年纪的外教夫妻,他们衣着讲究,银发梳理地一丝不苟。坐在室外映照着暖色调霓虹灯光里,十几年相伴却如初次 date 般亲呢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聊天交谈,时不时从晶莹的玻璃杯中啜饮啤酒。
京余看着这两股风格截然不同的消夜人流,心中一阵感慨,于是转向身边之人。
“再教你一个典故,好不好?”
“好。”
身边之人不出意外地乖巧。她低下头,把每一个字都念的轻轻的,就像是掠过镜湖上方的一片云影。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无论她念得多么轻柔,都被他捕捉到了。菲利普脱口而出,拷贝不走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
京余满意地笑。
“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就无数次幻想和你白头偕老的样子。到时候你老了,身高缩水了,身材也没有这么好了,我们就一起变成一个皱巴巴的老先生和老太太。我们挽着手去 Bell Inn 喝啤酒。我一个不小心从高高的凳子上摔下来,就会有一个穿风衣的男人冲过来扶住我,扶住我一起坐在地板上……”
她吸吸鼻子,无来由地感到鼻腔一阵酸涩。
“然后,我就赖在他怀里不走,我知道你一定会吃醋的,一定会的。因为他就是你年轻时那样,那种傻兮兮愣头愣脑的样子。”
菲利普又愣怔住了,也许是无法回应,也许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半晌才尽量风轻云淡地回答一句。
“你还记得。”
“我当然会记得。”
京余抬起脸来仰望着他。
“那一刻之后我对自己说,我终其一生,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找到像你一样的人了怎么办?我永远永远也无法再找到一颗如你一般的温暖之心。”
他们走得缓慢,慢慢步入公寓区的万家灯火远处蹦迪部队的喧嚣渐远,菲利普背过昏暗的路灯,京余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会找到的。”
又似是为了证明自己,他再一遍重申。
“——会的,一定会的。”
京余不置可否,微笑着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已经想好了,等我退休了,我就在大学区南街那边买一栋房子,每天步行去 The specialty 咖啡店里喝咖啡。窝在那里看看书,或者写点什么,那时候米开朗基罗老板已经很老很老了,麦可也已经步入中年,他也许会变成一个粗糙的意大利大叔,继承他爸的衣钵,从裤子口袋里往外挂出一块擦咖啡滤把的毛巾,尾巴似的荡来荡去……做咖啡给我这个老太太喝。”
他似乎哑着喉咙轻笑了一声。
“为什么你的未来规划里只有米开朗基罗老板,你的老伴和孩子呢?”
京余就知道他会这样问。
“是啊,为什么呢?也许麦可也会这样问我‘为什么不找一个老伴呀?’我就会抓住机会告诉他,你还记得你两岁的时候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大个子吗?那时候我也很漂亮呢,我也有好多人追呢,可我就是喜欢他。“
“然后,他走了。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这样这样的老了。”
这句话落下,恍若被投入了一个有去无回的深邃山谷,暗夜之中菲利普的脚步变得沉重而拖沓,过了一会儿才带着浓重鼻音。
“你……会有老伴的,你这么喜欢麦可,这么喜欢小孩子,你也会自己的孩子的。”
“也许吧,我也希望如此。”
京余笑道。
“可我现在对未来的最美好幻想都是有一栋房子,然后孤独终老,也许是因为我的想象力太平庸,太固执。就是不能想象你走了以后,身边还会再有其他人的日子。”
城市的灯火蜿蜒散开,路足够的长,又足够的短。
他们无言地开门,无言地同乘一辆电梯,无言地站在她的公寓门前。
“那,晚安?”
菲利普张开双臂。
京余其实一直都不习惯这样西式的礼节拥抱,她总拿不准时机,见面时在哪个节点上要拥抱,离开时又忘了要拥抱,所以干脆就等菲利普发起拥抱的信号。她配合地张开双臂,错开位置如磁石被吸进他的怀里,三秒秒后再自动分开,这样流程之下的抱法才绅士又体面。
然而三秒到了,京余要后撤时,菲利普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相反,他的双臂还紧了紧,一边在她的头顶叹出长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他舍不得她走,便又将这礼节性的拥抱延长了五秒。菲利普的酒差不多醒了,包房中的激情退位,理智开始重占上风,似乎这五秒都是跨越边界的胆大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