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
青鸾突然叫住她。
嬴欢心底重新燃起希望，她停下了脚步。
母亲是不是改主意了？愿意和她一起去、愿意给父王庆贺生辰了？
“阿媛，”青鸾快步走过来，取下腰间视若珍宝的玉佩，塞到嬴欢手里：“阿媛带着这块玉……”
这是她与母亲在宫门送哥哥离开时，母亲给她的，哥哥也有一块相同的。
她不知道，母亲在冷宫的日子过得那样艰难，是如何弄来的这两块玉佩。多半，是她在宫中做宫女攒下的家当，想要当作嫁妆、到了年纪带出宫去，作为和她未来的丈夫一人一块的信物。
可是韩宫的宫墙太高了，把她的母亲永远困在了那里。
母亲想要的好姻缘、好家庭，通通没有了。她被困在冷宫，拉扯儿女长大，最终为了儿子的一生彻底葬送在那里。
嬴欢并不知道这块玉佩的重要性，年幼的她只以为，母亲是想让这块玉佩代表她，去陪着自己参加父王的生辰宴。
她开心地接过，觉得父母之间冰冷的关系很快就会缓和。
青鸾转过头，吩咐剩余的宫人：“我这不用人伺候，你们都跟着阿媛去吧。宴会上人多又闹腾，得仔细照顾着，别出什么岔子。”
正好，大家都想跟着去热闹热闹。不为别的，王上圣心大悦，定会赐下丰厚的奖赏。包括他们这些普通的宫人，都有赏钱拿。
宫人们欣然应下，嬴欢就这样带着浩浩荡荡的几十个人，迈出了梁山宫的大门。
踏上轿辇前，她转过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母亲站在梁山宫里朝她摆手，温暖的阳光仿佛给母亲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母亲终于不把自己憋在寝殿里了！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想。
玉碎（上）
嬴欢带着宫人离开后，梁山宫变得十分空荡。
青鸾关上了宫门，还落了锁。
她一步一步朝着小膳房走去，别人都出去了，膳房里倒是还有几个厨娘在。
“夫人，”一名胖些的厨娘迎上来，恭敬地问：“您饿了？奴婢们这就去做……”
回应她的，是颈上一记重击。
厨娘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动手的韩夫人，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青鸾说了句抱歉，又将剩下的几名厨娘打晕，把她们扶到角落。
灶台边有桶油，她将之提起后便转身离开，并带上了膳房的门。
她又去了嬴欢的寝殿，取了支蜡烛。
火焰灼烧的刺痛感传来，仿佛密密麻麻的针扎在手臂上，青鸾也不放手。
杏子正在嬴欢的寝殿里玩线球，见到主人的反常行为，立刻不安地喵喵叫了起来。
“杏子，”青鸾放下手中的东西，把胖猫抱了起来：“我，要走了……你替我陪着阿媛，好不好？”
她早就生了自尽的心思，又怕阿媛看到惨景，吓到女儿。
恰好今日嬴政生辰，满宫的人都去了，阿媛也去了。她可以在这个时候安心地上路，也当是……送嬴政的生辰大礼。
杏子察觉到她的反常，一个劲地挣扎。
“韩国没了，我活着只会让阿媛落人笑柄，”她放下杏子，点了点它的小脑袋：“我不能拖累阿媛。”
亡国公主的女儿，阿媛就是再受嬴政宠爱，也会被人在背后议论。何况嬴政的这份宠爱，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等她死了以后，阿媛会有养母照顾。可能是芈夫人，也可能是王夫人……
不管是谁，都比她这个韩夫人好千百倍。
青鸾站起身，带着东西离开了嬴欢寝殿，并关严了门：“好了，杏子你好好活着，最好，能替我陪阿媛长大。”
嬴政记得，她是最喜欢替别人过生辰的。那年在紫兰山庄，她哥哥过生辰，她用心布置、准备礼物……阿媛生辰，她也是最开心的那一个。
可是当看到阿媛身边没有她时，嬴政的心仿佛沉入了谷底。
他自嘲地笑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原来她喜欢的不是热闹，而是过生辰的人。
嬴政今日特地找出了先前化名“尚公子”时穿的衣服，早早起来剃须、更衣，对着镜子照了一次又一次。
那是他们缘分的开始。
宴会的主人公明显情绪不佳，群臣面面相觑，连敬酒都不敢。
王上自己喝闷酒，谁那么没眼力见会上去敬？
青鸾拎着油桶回了鸾凤台，先在寝殿里泼油，剩下的全部泼到鸾凤台的木制架构上。
三年，她在这里住了三年。说毫不留恋，不可能。
谁嫁了人不想好好过日子。
可惜生在这个乱世，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她拨倒蜡烛，火苗洒在油上，很快腾起更大的火焰。
不过数息之间，寝殿中就腾起熊熊烈火。
高温、烈火……青鸾缩到墙角坐着，灼烧的痛感传来，她缓缓闭上眼，将头埋进手臂中。
她就要死了呢。
母亲十几年前也是这样，葬身在烈火之中。不知道母亲当时在想什么？是不是和她一样，想着自己的孩子？
托着夜明珠的灯架底部被烧断，直直朝着她砸过来。
一道黑影速度更快，握着青鸾的手臂就将她脱离那个危险的地方。
灯架带着火焰砸在地上，姬一麟心有余悸地紧捏着她的手腕。
他们从魏国绕了一大圈才到咸阳，浪费了不少功夫。躲开守卫后到了鸾凤台上，就隐隐看到寝殿里似乎起了火。如果晚来一步……他不敢想象。
青鸾看清来人后，不禁红了眼眶。
还好，她还没有彻底被所有人抛弃。
“是不是很难受？”姬一麟看她脸色苍白有虚弱的样子，心都要碎了，急忙转身去看焰灵姬： “精火呢？”
“这呢，”焰灵姬凝出精火，送到青鸾面前，她语气中不乏调笑之意：“本来还想多看一会儿的。”
破镜重圆的戏码，她最喜欢呢。
姬一麟暗中松了口气。他还以为焰灵姬反悔，不想给了。
“青鸾，这个是精火，你快收下它！它能驱散你体内反噬的寒气，你也就不怕火了，我们可以逃出去！”
青鸾闻言，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她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簇火苗。深红色的火苗突然消散，化为点点金光没入了她的皮肤。
从点了火那一刻开始的灼烧感，没了。
她仰头看着附近的火焰，再次确认，她是真的不再畏惧火焰了。
姬一麟顺着窗户缝隙看出去，这火刚刚烧到屋外，还没有被人发现。
“我们快走，”他抓着青鸾的手腕，焦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青鸾脸上满是担心：“那阿媛呢？阿媛怎么办？”
她现在不用死了，还能逃出去。阿媛还那么小，放阿媛一个人在秦宫生活，她实在是不放心。
姬一麟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嬴欢在参加宴会，真的是没有办法。
“我们无法从秦王眼皮底下抢人，”他不由得摇摇头：“先带你出去，回去找卫庄大人，再和他商量后面怎么办。”
是啊，哥哥一定会有办法的。
青鸾忍着抛下女儿的内疚，欲带着他们从后面跃下。那里人少，应当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
阿媛，等母亲和舅舅商量好，就回来接你走。
谁知那边焰灵姬却不走了。
“你这……”姬一麟有些抓狂。
这都怎么了？刚劝好一个，这个又不走了！
焰灵姬托着下巴坐下，问青鸾：“你就这样逃了，秦王找不到尸首，不会起疑心吗？”
青鸾愣住。
是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嬴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他若是再次针对哥哥、针对流沙……
“所以我留下，替你死呀，”焰灵姬笑得极美，微蓝的眼眸中满是解脱：“总归是要烧焦的，他又分不出来。”
二人开口想劝，她摆摆手：“别劝了。其实离了精火，我的巫术再也无法施展，我就是一个废人……主人已死，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替你死了，换你自由。”
与其孤零零地守着主人的坟墓，倒不如早些下去，再次相伴。
她从一开始就撒了谎，精火是可以单独离开她的。她跟着来秦国，无非是一心求死罢了。
玉碎（下）
“王上……”